于琐碎日常中照见生活本真
四川日报  昨天 09:55

  □穆童

  由四川人民艺术剧院历时5年打磨的小剧场话剧《共生》,印证了现实主义戏剧在当下依然具有穿透人心的力量。《共生》没有铺陈跌宕奇崛的情节,也不追求猎奇的戏剧效果,而是从生活的琐碎出发,为观众搭建起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舞台世界:在这里,家人重聚,争吵与和解轮番上演;在这里,代际矛盾、养老问题与情感纠葛交织叠加;在这里,方言与布景唤起老成都的记忆。

  故事发生在一间充满回忆的老屋。母亲年迈独居、身患顽疾,已无法自理。她在生日当天把两个亲生儿子和养女召回家中,提出一个建议——卖房养老,谁愿意照料自己,钱就归谁。这一看似简单的决定,却点燃了家庭深处潜藏已久的矛盾。

  《共生》冷静地将问题直陈舞台上:亲情与利益如何调和?责任与自由如何取舍?剧作通过一次看似团圆的家庭聚会,提醒人们:个体与家庭、家庭与社会从来无法割裂。家之所以为家,不在于砖瓦与产权,而在于那些“走不散的人”。争吵后仍要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矛盾后依旧难以割舍。这种无可逃避的牵绊,正是“共生”的真正意义。

  现实主义戏剧最难之处,在于人物塑造。若人物流于扁平,生活的真实便难以成立。《共生》在这一点上颇具匠心。

  母亲无疑是全剧的核心。她虽然已无法自理,但在家庭中的地位依然稳固。她提出的卖房计划,不仅是生存的策略,更是对儿女的道德试探。编剧没有将她塑造成传统意义上的慈母形象,而是赋予其倔强与孤独、算计与疑虑的性格,让人物在矛盾中更显真实。

  老大的形象集中体现了中年群体的情况:在抚养子女、赡养父母与追求事业之间分身乏术。老二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性格懦弱,缺乏担当,不愿背负家庭重任,事业发展亦不顺遂,只想保全自身,难以顾及母亲。养女的身份更具张力:她既是家庭的一员,又始终带着外人的尴尬。她的归来,本身就在挑战家庭边界的定义。

  剧中人物都不是脸谱化的符号,而是血肉丰满的普通人。观众看到的,不是舞台上的陌生人,而是生活中的父母、兄弟姐妹,甚至是自己。这正是现实主义的力量——把“不完美的人性”推到舞台中央。

  如果说团圆的故事情节让观众直面家庭内部的矛盾与张力,那么,带有鲜明成都记忆的舞美设计与四川方言的结合,则让观众嗅到、听到甚至触摸到老成都的气息,使现实主义的表达多了一份地域性的温度与厚度。

  值得关注的是,《共生》在保持基本结构稳定的同时,不断加入当下新鲜的元素,如“用DeepSeek问一下嘛”“我要去看《哪吒》嘛”等台词。这种调整,使作品始终与现实保持互动,让观众在熟悉与陌生之间获得新体验。

  然而,《共生》并非没有瑕疵。整部戏几乎完全依赖家庭内部的对话推动情节,叙事结构显得过于单一。前半段紧张而生动,但在后半段,矛盾的处理略显重复,容易让观众产生节奏上的疲劳感。部分情节的转折缺少足够的心理铺垫,尤其是母亲态度的突然转变,略微显得突兀,没有充分展现人物内心变化过程。另外,养女与老大之间的情感纠葛过多,冲淡了她与母亲之间的情感联系。

  但这些不足并未掩盖《共生》的价值,反而提醒我们:现实主义的生命力在于真实与艺术化之间的张力。真实提供了观众的代入感,艺术化的提炼、节奏的掌控及人物弧线的设计,决定了一部作品能否跨越地域和语境,在更广泛的层面激发共鸣。

  如果在后续演出中能在叙事节奏上增加层次感,在人物心理的转折上给予更多细致描绘,并在语言表达上兼顾地域特色与普遍理解,那么,《共生》无疑有潜力达到更高的艺术水准。

  总体而言,《共生》不是一部完美的作品,却以细腻的叙事、真实的舞美和浓烈的地域质感,让观众在笑与泪中直面生活。它没有给出养老问题的答案,却揭示了问题的复杂性;它没有提供圆满的和解,却展现了生活的破碎与无奈。

  当舞台的灯光渐渐熄灭,观众走出剧场,心头久久回荡的不只是剧情,还有那个挥之不去的问题:我们真正怀念的是什么?是那间老屋,是那些旧物,还是饭桌边的争吵与笑声?答案或许因人而异。但《共生》告诉我们:无论如何,生活终将继续,而我们都必须在矛盾与依赖中,学会“共生”。

  (作者单位:四川师范大学影视与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