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黄河记者:徐敏
近日,“00后”写作者黄昶出版了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迟湖》。
黄昶,2000年生,曾获“真金·青年文学写作选拔”总冠军、南京大学“重唱诗歌奖”“野草文学奖”等。有短篇小说、诗歌发表于《青年文学》《青春》等。在《迟湖》这部小说集中,黄昶构建了一个个似真似幻的世界。在湖中找一个寻找不到的人,在洛阳村中遇见洛阳,在夜半呼唤一条龙,在台风天追踪无雨的台风眼,在棋局中寻找生命的疑问,在迷途中重构一个过去的故事,在美梦星寻找另一个现实的家……他总在寻找那个不见的人、遗失的梦。
作家苏童给黄昶的文字很高的评价:“文字生动鲜活,描摹人物的能力强,现实生活的烟火气弥漫于故事之中。”评论家杨庆祥也认为,黄昶有扎实的写实功夫,细节描摹生动具体,“对小说的叙事节奏有很强的把控力,能够在层层推进的叙事中塑造人物、呈现主题。”
一场台风雨,构思了很多故事
新黄河:《迟湖》是你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请简要说一下《迟湖》这本书中所收录的小说的大致创作、编纂经过。
黄昶:除了《到洛阳》《九龙化骨》《美梦星》这三篇,其他都是2023年写的,自己回头读的时候,也能感受到两种不大相似的创作状态。写在前面的几篇语气好像要更懂这个世界一点,后面的反倒要更迷茫和对世界更尊敬一些。
编纂过程特别顺利。其实在初得知要出书时就有几位前辈老师给我打“预防针”,说出书并非一件容易事,整个时间跨度会很长,我因此做了不少心理建设。但是实际过程太过顺利,我在二月初交上稿件,七月份就收到了印刷好的书——那个时候甚至有点慌乱,认为整件事情发生得太快,自己还未彻底做好面对读者的准备。
于我而言的顺利、简单可能对编辑来说是要面对因一位怠惰的作者而产生的种种困难和复杂。故打心底里感谢我的编辑叶梦瑶老师,从校对、封面设计事宜到去印厂再三确认,都是她包办,某些事项还要因我的拖延症而耽搁,有时会感觉,我对该书的贡献也许是负数。所幸我带来的阻碍并未见太大成效,仍是顺利出版,心中唯有感激。
新黄河:扉页的这句“献给一场雨”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这是不是暗示读者阅读这些作品的感受?
黄昶:最近有和一些读者交流,其中不少朋友提到读书过程的感受是潮湿的、像置身于雨季中的,我听完其实微微感到惊讶,因为我自己在写作及回看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受。其实书里的雨不多,许多场面里并没有对天气的直接描写,我自己通常认为是晴天。能想到的雨仅有《开眼》和《渡越虫洞》中将主角困在房间的台风雨,虽然归属于两篇不同的小说,但其实应该是同一场。且这场雨不仅在小说中淋下,应该也更早地发生于我的生活中。
我想要献给的“雨”也是这一场:2023年9月的台风雨,当时我租住的小房间因特大暴雨而停电,又因床铺离窗户只隔半米,不敢开窗,房间里闷热无比。所幸不停水,我每隔半小时到卫生间里冲一次凉,以免汗水将被褥完全浸湿。那是一个特别漫长的夜晚,我在其中回顾了过往经历却从来没有细想过的许多事情,也虚构了许多个故事,怀着一颗不知其是否有趣的忐忑的心,发誓要将它们完整地写下来。
那时候思考的许多故事都有收录到这本书里面,因而想要谢谢这场雨。
现在想来,扉页上的这句话或多或少会给读者带来一些误导,但是也没有关系,如果一个故事在脱离作者的预设后还能够有效运转,说明它确实是有个性的,并非完全被操控的。我喜欢这样的和人更相像一些的故事,人是阴晴不定的,故事是由一群人构成的,那它更应该是不被确定的。
黄昶
把自己对世界的迷茫传递给读者
新黄河:关于《迟湖》这部小说集,我想我可以感受到疏离、失去、寻找。这是你对当下这个世界的感知吗?
黄昶:是的。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太多我没搞懂的事情,我揣着一些对世界的模糊认知,且不敢确信它,时刻想要找某样东西去将其印证。写这本书中的小说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迷茫、不知所措,想到既然不能把确切的值得信赖的知识告诉读者,那干脆把茫然的心意传达给他们一些。难以保证作品是完美的,但至少要求它是诚恳的。
想到在某节课上,老师跟我们讲马克思的观点,他说:“现在这个世界人和人之间本质是用物来交换物,但本应该是用爱来交换爱。”我当下对世界的盼望应该也是这样的。
新黄河:《寻找薇薇安》这篇标题让人想到安妮宝贝的成名作《告别薇安》。这篇小说的创作与《告别薇安》有关系吗?创作源于什么样的一种构思?
黄昶:好有趣的问题。我在上初中的时候经常看安妮宝贝的作品,因为当时学校邀请盗版书商人过来办了一期书展,花几块钱就能买走一本,未拆封时难以辨认真假,我在小摊上相中并购买了安妮宝贝的《且以永日》,选择它是因为我的名字里也有“永日”两个字,感觉很亲切。书展持续三天,我在最后一天将其读完,随后返回小摊上抱着豪赌的心态购买了安妮宝贝的其他作品(不幸仍是盗版),其中就有《告别薇安》。我现在已经想不起这篇小说的任何情节,但是仍能够回忆起一些读它的感受,因而我觉得它对《寻找薇薇安》应该没有很直接的影响,但肯定是促使我以“薇薇安”为标题或说我写作它的其中一种必要因素。
在最初的构思中我是想要写一个勇敢、不幸,但没有办法改变这种不幸的人,当时只写了开头,中间耽搁了小半年没有写,再次动笔的那段时间我在想关于虚构和现实的某种可讨论性,于是就写成了现在这样。
记者:在一系列可以称之为书写现实书写社会的小说之后,又读到了《美梦星》这篇带有浓郁科幻色彩的小说。这是不是更早期作品?这篇小说的创作契机是怎样的?
黄昶:是的,写它的时候我无论是思维还是实际都要比现在更年轻不少,这是一篇我在小说集校对期间一直拖延着不想回看的作品,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是有些羞于面对它。
说起来应该是好玩的,这篇小说的创作契机应该有三样。一是我在大学期间每每入睡就会做梦,并且许多梦境繁复浑浊,让我十分劳累,于是就想到要写一个没有梦的世界,并且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那个世界的人不能够做梦,那他们应该也会和我同样的叫苦不迭,逐步地就把故事编成了这样。二是想要写一个好读的故事送给当时喜欢的女孩子,因为她似乎不太喜欢我写的与现实比较接近的作品。三是我在比较小的时候就有想要写一对年轻男女共同冒险的故事的想法,当时没有实现,后来写完《美梦星》的时候,会觉得是一种圆梦。
写老老实实讲故事的小说
新黄河:一般情况下,写小说需要有非常丰富的创作素材,而这些素材往往来源于作者的经历和见识。你还是一名如此年轻的写作者,请问你丰富的创作源泉是来自哪里?
黄昶:在平常生活里我会将看到的种种事物做一些初步的加工,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给路过的相对特别的人编一个故事,我有很多小说的想法最初就是这么一些粗糙的小故事。
而且我觉得我有在跟各类从业者的交流中学到许多,也有尝试把他们告诉我的一些东西写进小说里,譬如《渡越虫洞》里的鱼店老板、《小中医》里的老中医,其实都有原型。
我不是特别愿意主动去跟陌生人交流的人,但如果有见到有趣的人我会厚着脸皮问他们很多问题。
新黄河:请谈谈青少年时期以及现在的阅读经历。有哪些古今中外的作家对你的创作产生过比较重要的影响吗?
黄昶:青少年时期读外国作家的书比较多,当时读得最多的应该是狄更斯的作品,感觉他是能把故事讲得很有趣的那种人,而且总能够在他某些近乎荒诞的表述中发现一些比现实世界更接近现实的核心的事物,譬如《远大前程》中写到一个职员,他上班时嘴巴抿得像一个邮筒,非常机械,在下班的路上又会逐步舒缓成正常大小。我应该是在课上读的这一段,被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后来发现这可能是多数人的生活常态,才知道狄更斯的厉害之处。
相对于先锋的、实验性的写法,我可能更喜欢读一些偏传统的、老老实实讲故事的小说。这种喜好应该反映在我自身的创作上。
新黄河:小说是要讲一个好故事、塑造一个典型人物,还是反映一个社会侧面?请说说你的理解。
黄昶:我觉得小说是虚构的游戏,也应该说是作者和读者共同完成的一场游戏。我认为小说比较重要和比较神奇的一点是它需要以及可以将读者带到某个场景里面去,让他误以为自己身处其中。但读者自然有反叛的权利以及不被捕获的义务,因而他们会不断地尝试从中寻找让人“出戏”的不和谐的部分。那些真正好的小说家,他们会把自己的虚构的网编织得天衣无缝,故而会讲相当好的故事、塑造典型人物、反映许多社会侧面。
至于我自己的创作,离“真正好”还有太大的差距,目前是想着把故事先讲得尽量有趣一点。每每遇上聪明的善于不被捕获的读者,只能够说:我再努努力,下次注意。
新黄河:你也是一名诗人,写作生涯应该是诗歌在先?诗人的浪漫、敏感或者灵动,会不会也投射到小说创作中?
黄昶:我感觉会有一点点。我喜欢写一些上下句之间逻辑链条不是特别紧密的句子,其实这更接近诗的写法,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生活上我经常和朋友说的一句话是:“诗人通常不听劝,我非常听劝。”
新黄河:请谈谈未来有什么创作方向。
黄昶:这本书里写的一些人物都是对世界有非常独特认知的人,这种认知往往和主流相悖,于是他们会和主流或说社会起直接冲突,最后以一种相对体面的方式败下阵来。
未来可能会写对世界更迷茫一点的人,他们能够从种种声音中找到一个好夹缝来安置自己。这类人比前述的那类更聪明些,也更多些,因而想写他们。
编辑:江丹 校对:杨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