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亭街听水声 | 我在济南刚刚好
作者:刘敏
济南的暑气,是被曲水亭街的水声洗淡的。
一脚从喧闹的芙蓉街拐进来,世界便换了副脾性。热气仿佛被那道看不见的界线拦住了,只剩下清凌凌的凉意,贴着青石板路面,顺着穿堂风,丝丝地往外冒。这凉意的源头,便是那满街流淌的水了。
这水,是趵突泉、珍珠泉群涌出来的,是济南的魂。它不似江南水乡那般柔媚黏稠,而是北地独有的爽快与清冽。街以“曲水”为名,真是再贴切不过了。一道溪流,或左或右,或宽或窄,傍着街道蜿蜒。水势不大,却极有精神,哗哗啦啦,淙淙铮铮,一刻不停地奔流着。水底长满了绵长的青苔,像仙人的碧色胡须,随着水流悠然摆动,把整条水都染成了温润的绿。岸边的垂柳,将那千万条绿丝绦一直探到水里,风一来,柳梢点水,便画出一圈圈散不开的涟漪。
街是青石板铺的,被岁月和脚步磨得油光水亮。雨天,石板是墨色的,倒映着柳条与屋檐,走在上头,像走在画里。水边的人家,是低矮的老屋,白墙灰瓦,许多人家后门就枕着水流,砌着石阶,大娘大婶们蹲在石阶上捶洗衣裳,那“砰砰”的捣衣声,与水流声一唱一和,成了这街上最朴素的乐章。
最妙的,是临水的茶棚。简陋的方桌,配上几只马扎,便是最好的消夏所在。我拣了个水声最响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本地的大碗茶。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但用这泉水一沏,味道便大不相同了。那股子清甜,是从喉咙一直润到心底的。呷一口粗茶,望着眼前的光景,便有些痴了。
水边有几个半大孩子,正拿着网兜捞小鱼小虾,裤腿卷得老高,笑声比水花还溅得高。对岸一位老先生,提着鸟笼,笼里的画眉叫得正欢。茶馆里,有下棋的,棋子落在木盘上,发出清脆的“啪”的声响。这一切的人间响动,最终都融进了那永不停歇的水声里,被它调和得不急不躁,温润祥和。我忽然想起《老残游记》里写济南“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真是半点不虚。这曲水亭街,便是这八个字活生生的注脚。
坐得久了,便起身沿溪信步。水流引着我,穿过小桥,绕过人家。有一处,水流分作几股,从几户人家的院墙下穿过,墙根处布满了湿漉漉的青苔,鲜嫩得能掐出水来。我猜想,住在这里的人,夜夜都是枕着水声入眠的,那梦境,想必也是清亮而湿润的。
这水,流了千年了。它流过《水经注》的字里行间,流过李清照“常记溪亭日暮”的回忆,如今,又流过我这样一个异乡人的眼前。它见证了多少代济南人在此浣衣、吃茶、闲话家常?那水声里,有历史的回响,更有日复一日地、安稳的现世光阴。
日头西斜,光影变得柔和,给白墙灰瓦镀上了一层暖金色。我该走了。当我即将走出街口,重回那片车马喧嚣时,忍不住又回首。暮色中的曲水亭街,愈发显得宁静,而那水声,却更加清晰地穿透暮色,流入我的耳中。
我带不走这里的一砖一瓦,却把这满耳的水声装进了行囊。这水声,是济南的魂,是北中国一方水土里长出的最温柔的诗篇。
编辑:韩璐莹 校对:杨荷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