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豹:在我的创作里创作一个“我” | 这样生活
新黄河  昨天 10:27

新黄河记者:江丹  

青年画家崔立豹的画室在村里一间简单的出租房中,除了门框几乎看不到任何装修的痕迹,但他很喜欢,“很随意,可劲儿造”,这里是巨大的自由空间。

画室里,崔立豹说了算,画布上,也是他说了算。对事物的重构、解构和符号化处理,融入他对生活的无数感触构成了一个丰富的艺术世界。他认为绘画就相当于自己的第二生命,“就是第二个我,一个是现实中实实在在的我,一个是在我的创作里边创作出来的我。”

寻找感触

在崔立豹的画室门口,立着一幅基本完成的画。画面是一尊在石窟里的残缺佛像,之前,崔立豹在博物馆里看到了它,被它身上那些历史留下的痕迹所震撼,“我觉得触动了我心里的一个点,现场拍了些照片,又从网上找了些相关资料,回到画室把它重新解构,做平面化的创作处理。”

画布上的这尊佛像,跟他当初看到的那尊佛像已经不太一样了。他不是在具象地呈现,而是在克制地表达自己当时被击中的那种感触。在处理这幅画的时候,崔立豹使用了宣纸、瓦楞纸和砂石,形成不同的质感和节奏。宣纸和瓦楞纸、砂石之间是光滑和粗糙的对比关系,而瓦楞纸的粗糙和砂石的粗糙也是不一样的,它们之间会产生一种力量的对冲。他还在画布上渲染出一种腐蚀生锈的钢铁的质感,以及一片斑驳的光晕,呈现出某种岁月流逝的痕迹感。

之所以说这幅画是“基本完成”,是因为作为材料语言的表达来看,崔立豹感觉自己对这些材料的处理“稍微有点外露得不太讲究”,不够浑厚含蓄。其中一块瓦楞纸,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瓦楞纸,这不是他想要的效果。他希望把这块纸能够处理成一种感受,而观众被这种感受所吸引,仔细辨别才知道是一块纸。在崔立豹看来,纸本质上是纸,但在他的画布上,可以处理出铁的质感、铜的质感、时间流逝的质感,或者其他想要有的质感。

这是崔立豹的画布,上面的一切当然由他说了算。“画画迷人的地方不就在这儿吗?”崔立豹说。他完成的每一幅画都是他所创造的内景世界,而“感触”是他的艺术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建立联系的关键词。

崔立豹说,他不会去等感触,而是主动去寻找感触。“就是我看到某些个景象、联想到某些个东西,对我产生一种深切的触动,然后我再转化成我所喜欢的那个点,把它表现出来。”他表现这种感触的方式则是重构、解构和符号化。“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放在这里,再去描摹再现它的表象没有太大意义,照相机就能够做得更好,而且现在的AI技术更超前,不需要你去画它的表象,你单纯地把一个苹果表现得特别像一个苹果,没有太多必要性,因为现在有太多方式可以去实现。”崔立豹说。

崔立豹已经过了靠在画布上以材料或者形式新奇吸引注意力的阶段了。他坦言,最初有一个阶段,画得还不够好的时候,“就想着怎么故意搞怪,怎么故意弄得新奇点,其实回头看看,真正的艺术创作不应该是那样的,应该是自然而发的真情实感。”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多年,崔立豹意识到,无论是对艺术的理解,还是艺术的实践,都是在创作过程中慢慢积累、提高的。

比如对洞窟石刻,他很喜欢,但有一段时间却苦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今天画这个,明天弄那个,觉得老是进入不了状态。”为此他找了上百张照片资料,终于明白那种“感触”来自哪里。崔立豹说,它们身上有一种时间感,这些洞窟石刻最初也是新的,颜色也是鲜艳的,但是经过长久的时间浸染之后,它们剥落了,褪色了。它们后来所呈现的那种颜色不是一下子画出来的,而是在时间中一遍遍“叠”出来的,“褪得特别沉稳”。

两个“我”不一样

崔立豹随手拿出一幅画,上面是一片山,还有车轮、圣诞树,以及一些“没有道理”的形状。这是崔立豹梦里的场景,而梦本身就是在逻辑上下跳跃的,他用自己的方式确认了虚幻的存在。其中,“车轮”的意象与崔立豹童年的经历有关,他说,“小时候家里的自行车是大金鹿,学骑车的时候摔了好几次,脚还受伤了,印象深刻。”

“车轮”的意象也出现在崔立豹的其他画作中,它与马、古琴等是其《伊甸园》系列的重要符号。他将自己的创作分为了四个系列,除了《伊甸园》,还有以中国大山大水为主的《切脉》系列、以石窟造像等民俗文化为代表的《观心》系列,以及记录传统文化相关事物、工业时代遗存的《时代印记》系列。其中,崔立豹入选第十三届、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的作品都是来自《时代印记》系列。

系列意味着风格的逐渐成熟。崔立豹说,他不会因此就限制后续的表达,他一直要求自己做的就是,一张画与另外一张画之间要有不同的感触,拒绝程式化阵列式的创作。崔立豹在画中“走”一种语言的东西,“这张画里的问题,我没有解决了,带着问题画下一张画的时候,一开始我就会注意这个问题,铺垫、调整,慢慢把它解决掉,再‘画’下一张。”他解释,“语言”简单来讲就是使用什么样的方法、用什么方式、通过什么样的视角来表现绘画的对象。

包括绘画在内的艺术创作,并不像它听起来一样浪漫。崔立豹说,需要调动全身心的投入才能真正有所产出,“真正进入一个创作状态以后是很痛苦的,要考虑很多的事情才能达到你想要的结果,画得特别顺的时候还要给自己增加难度,获取一种‘生’的东西。”而有些时候,付出努力却得不到想要的作品。崔立豹也有“画不出来”的时候,他说,自己画到现在,“没画出来的至少得有一屋子了吧。” 

至于绘画对自己的意义,崔立豹没有具体想过,如果非要想一想的话,他认为绘画就相当于自己的第二生命,“就是第二个我,一个是现实中实实在在的我,一个是在创作里边创作出来的我。”崔立豹指着身后一幅画中的马说,那就是他自己,“这两个‘我’不一样,一个是物质的‘我’,一个是精神的‘我’。”

对崔立豹来说,绘画已经割舍不掉了,画的时间太久了,它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如果几天不画的话,我会觉得像少了点东西,要是一天不看点、不想点相关的东西,我会觉得这一天白过了。”崔立豹说。在他看来,每一件作品都凝聚着自己的心血、精神,他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让人看好久,每次看都有新感觉,看不厌、看不烦,就像他欣赏毛焰的托马斯肖像系列一样,可以一品再品,每次都能从中发现新东西。

生活真好

人们从崔立豹的画作中,很难想象到这位画家真实的创作环境。崔立豹的画室在一个村子的简单出租房里,除了门框几乎看不到任何装修的痕迹,颜料、画板等工具就随意堆在地上,一些没有完成的画靠在墙边。崔立豹喜欢这个画室,“很随意,可劲儿造。”他不用担心弄脏了墙面或地面,是一个巨大的自由空间。

偶尔,崔立豹会带正在上幼儿园的女儿来画室。“我闺女从来没嫌过这里乱。她很有意思,说:‘爸爸,你画得好漂亮啊,我好喜欢,给我支笔我也画。’”崔立豹说。当女儿拿一些自己的画给他看时,他从来都是只给表扬。比如,他会对着女儿画的全家福说:“画得很像,爸爸就是黑黑的,妈妈的辫子就是长长的,你的眼睛大大的就是这么可爱。”对着女儿涂画的伞则说:“好漂亮,这个线条、这个颜色组织得很棒啊,是你自己想的吗?”崔立豹发现,绘画带给女儿的快乐和带给自己的快乐是不一样的,女儿画得很简单,那是她出于天性的一种记录和表达,因此他从来不会去纠正女儿哪里画得不像或者不对。

崔立豹一直很感谢妻子对自己绘画的理解和支持。对一名青年画家而言,这条艺术之路才刚刚开始,可是妻子没有对他抱怨过什么,也没有劝他别画了去找点别的事情做。在他遇到低谷的时候,妻子还鼓励他,“她说,哎呀,我觉得挺好,挺好看。”崔立豹说。妻子其实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但是她很愿意听自己讲讲这些画。为此,崔立豹感觉自己很幸运,他知道太多人因为家人不理解而放弃了绘画,而一旦放弃就再也拾不起来了。

实际上,崔立豹绘画这么多年,最幸福的瞬间也与家人有关。女儿出生那一年,他的作品入选第十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那是他第一次向五年一届的全国美展投作品。“我只想把这张画画好,尽到我现有的最高水平把它画好,没想到入选了,那一年我闺女也出生了。突然那一刻觉得,生活真好。”崔立豹说。

采访这天,有幅画需要晾干一下,为下一步深入做准备,崔立豹就把它立在画室门口的胡同里,而邻居也习以为常。崔立豹刚来的时候,邻居对他感到好奇,不知道他早来晚走关在这间屋子里干什么。有一天,一位邻居看见门开着,就走了进来,看到崔立豹在画画,他问:“这个画干什么用?”

“好看呀。”崔立豹回答。

摄像:迟广智  剪辑:迟广智  校对:李莉 王菲  编辑:徐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