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样章来了!第一句话就有点“戳”
新黄河  9小时前

新黄河记者:徐敏  

2025年5月,文学新人刘楚昕凭借首部长篇小说《泥潭》在第二届漓江文学奖海量来稿中脱颖而出,获得虚构类奖。他在颁奖典礼上的发言视频广为传播。“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希望你在痛苦中写出一部伟大的作品。”“人的一生会经历许多痛苦,但回头想想,都是传奇。”第二届漓江文学奖终评会评委主任余华表示:“文学最好的时代就是新人辈出的时代。刘楚昕的走红也说明,新人要出来太不容易了!”

与此同时,众多读者也对刘楚昕的《泥潭》充满期待。6月12日起,《泥潭》在当当网预售,不到一个月,销售已超过30万册。近几日,读者陆续收到《泥潭》新书。


以下摘取《泥潭》样章以飨读者:

如您所见,我死了。一九一二年五月,八号还是九号,不知道。傍晚,我被两队巡警逼到公安门西侧城墙脚下。我颤抖的怒吼刚沉寂没多久,五个巡警抬枪朝我一轮齐射,接着拉动枪栓,又是一轮。枪声停了,呼喊与脚步声乱哄哄持续着。一盏油灯在人群中高高举起,橙黄色的光照在我后背上。墙上的人影来来回回晃动着,我像被踩死的毛虫一样蜷着身子安安静静缩在墙根。一个小个子巡警贴着墙壁小心翼翼摸到我脑后,拿枪托杵了下我的肚子,随后我的身体像装满碎肉的布袋翻了个圈,四肢软绵绵地摊开在地上。他瞪大眼观察我的脸。

我的双眼半睁半闭,右下颌骨碎了,下巴歪在一边,一股热乎乎的血流正从太阳穴里缓慢流出,沿着眼角和鼻梁从左眼淌到右眼,将我的眼白染成暗红色。

巡警直起身,挥手叫道:“死了!”宣告我的死亡后,其余巡警围上来查看我的死状,他们的目光游走在我身上,上下打量我外翻的皮肉、殷红的血窟窿、因为大小便失禁浸湿的裤子,还有那副凝固在脸上仿佛打盹般萎靡不振的表情。我的尸体令他们既震惊又兴奋。我保持这样不雅的姿势没法动弹,只能任由旁人看上一遍又一遍。唉,没想到我最后竟是以这样惨烈的死法结束人生。我希望有人随便拿什么盖住我的脸。

又过了很久,我眼睛上的血干了,就像蒙上了一层血痂。用这双眼看世界,一切应该都是褐色的。我被扔上一架板车,车夫想赶在天黑前把我拉走。在他的催促下,骡子埋下头,挽具勒进了棕褐色的毛皮,车轮在布满沟壑的土路上滚动,轰隆隆……我直挺挺地躺在板车上(所幸车夫帮我摆正了身体,真是个好人),车架像是要散架似的左右晃动,我的尸体跟着一颤一颤地抖动。鼓声响起来了,咚……东边传来沉闷的鼓声,一下接一下,咚……咚……

听见鼓声,我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朝声音传来的那片天空望去。我摘下军帽夹在腋下。天地间呈现出一式的石青色。城外革命军的炮击停止后,四下宁静得令人出神。是谁这时候还在敲鼓呢?是某个恪尽职守没有逃走的守夜人吗?这些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而我没精力深究了。我已经累得没法思考了,头昏脑涨走在牵马的戈什右手边。父亲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我扭头望了一眼跟在马屁股后面的卫兵。他们拖着沉重的步子沉默了一路,仿佛随时会一个接一个像中弹了似的栽倒在街边。我想我们所有人都一样疲惫麻木说不出话发不出声音没有任何表情……咚……咚……鼓声中我们继续前进,脚下破碎的瓦砾嘎吱嘎吱作响。一股沮丧的情绪如迷雾般笼罩住我们的队伍。

经过承天寺,我看见近百名死伤者横陈在寺门前的街道上。和尚们坐在濒死的士兵身旁低声念经。父亲下令停止前进,在戈什的搀扶下艰难下马。他接过拐杖走到一个肚子破了的士兵跟前。那个士兵还是少年模样,双手捧住流出的肠子缩在墙角抽泣,认出父亲后哭着哀求:“大人,我不想死……”父亲让戈什去叫军医,自己俯身陪他说了很久的话,问他叫什么,住哪里,家里有哪些人。军医跨过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的肉体,跌跌撞撞走到跟前,压低了声音告诉父亲:“他没救了。”父亲沉默着,转而认真听那少年一一回答自己的问话,

直到声音渐渐衰弱,仿佛说话的人已经沉沉睡去。然而我们很快发现少年其实是死了。泪水仍在尸体半睁的眼中打转,最后缓缓落下。我们如石像般伫立不动,面对死者默然无语。这时又有骡子拉运伤者过来。其中一个伤者躺在车上一边呻吟一边大骂:“老子还没死呢!别把死人压老子身上……”附近不少人勉强睁开湿润的双眼,目光空洞呆滞,齐刷刷望向父亲。旁边一个断了脚趾的士兵单脚跳过来立正行礼,一脸严肃地注视着长官……

我没法思考了。我的嘴皮干得出血,并且一直断断续续地干咳。我觉得自己像得了昏热病,身体摇摇晃晃,像一个纸人。可如果那时我能多注意到父亲,如果的话……也许那样痛苦的他就不会在三个小时后选择在左都统署用手枪击穿自己胸膛了。

编辑:钱欢青  校对:杨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