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建文 系山东社科院党委副书记、研究员

2024年5月，习近平总书记视察山东时要求“深度对接区域协调发展战略，努力成为北方地区经济重要增长极”。这一重要指示，既是总书记对山东“走在前、挑大梁”的殷切期望，也为区域经济增长极理论实践研究赋予了新的时代内涵。深化理论研究、找准建设方向，亟须从增长极底层逻辑、形成机制、实践路径等方面深入探索、作出回答。

纵深解构理论根基，以增长极三阶段能力重塑发展逻辑

增长极理论自1950年由法国经济学家佩鲁提出后，经布代维尔、弗里德曼等丰富完善，成为区域经济发展的重要理论基石。但传统西方经济学以极化效应、扩散效应为逻辑框架构建的增长极理论，存在缺乏阶段性考量、动态适应性弱、系统性把握不足等局限。要深化理论研究，需立足实践需求，着眼增长极发展的阶段性变化，重新审视并强化其核心能力。

培育发展阶段：强化吸引集聚能力，突破传统要素集聚认知局限。传统增长极理论将要素集聚视为趋利性单向流动，忽视要素协同共生关系，易陷入发展瓶颈。深化理论研究需要运用系统论思维，重新定义要素集聚——既要物理空间集中，更要追求协同效应。上海依托港口与金融优势，通过制度创新吸引全球高端要素，推动资金流与物流协同;深圳凭借特区政策聚焦新兴产业，打造产学研平台，促使技术、资本、人才在新兴领域相互赋能。二者打破传统集聚逻辑，构建协同生态，实现了从区域性中心城市向辐射全球区域增长极的跨越跃升。

成长巩固阶段：强化调控引领能力，补足区域协调机制的结构性短板。传统增长极理论依赖自然扩散效应，缺乏主动协调的制度设计，易导致中心—外围失衡。深化理论研究需要强化系统协同思维，赋予增长极“调控中心”功能，通过动态信息传导机制主动协调分工协作、优化资源配置。香港、深圳、广州作为粤港澳大湾区核心增长极，依托金融、科技、贸易优势，借助跨区域协同平台推动资源配置。深圳科创企业与东莞制造企业通过产业链协同，实现研发与生产衔接，形成市场主导—信息联动—调控引领的区域发展范式。

辐射拓展阶段：强化迭代升级能力，打破增长极静态化认知。传统增长极理论以静态视角将增长极视为固定经济单元，难以适应现代经济变革节奏。在经济全球化与新技术革命浪潮下，市场格局重塑、产业竞争加剧，增长极若不能及时调整产业结构、优化策略，将在竞争中失势。如东北地区在计划经济时代凭借资源与工业基础成为重要增长极，但改革开放后受传统思维与体制束缚，长期依赖重工业，产业结构单一问题突出。20世纪末东北三省重工业产值占比超80%、新兴产业不足10%，失衡结构导致其创新乏力、市场化缓慢、要素外流，迭代升级能力滞后，逐步失去增长极地位。

增长极建设三阶段对应的三种能力，既独立发挥效能，又通过相互依存、协同促进的内在机制，共同推动增长极的动态演进。吸引集聚能力构筑增长极的“能量基座”，调控引领能力锻造增长极的“战略筋骨”，迭代升级能力注入增长极的“变革基因”，三者共同构成增长极理论的核心动力体系，为区域经济发展提供了更具解释力的理论思路。

聚焦集聚调控核心，解析增长极六大控制驱动的形成机制

深度解析增长极三阶段需强化的三种能力，可凝练为集聚调控能力。基于系统论整体性与控制论反馈机制，这一核心能力又可具象为六大核心载体，从而构建起从微观产业到宏观区域、从单一业态升级到生态环境协同的支撑体系。

终端环节的集聚控制：产业链的需求锚点。产成品终端环节是整条产业链的集成点，也是产业链连接市场的结合点，其通过市场反馈反向牵引资源配置。苹果、华为凭借消费需求洞察、产品标准把控和品牌塑造，将芯片研发、精密制造等上游创新要素高度集聚，形成需求端—供给端信息闭环，掌握技术迭代、行业标准和价值分配主导权。区域终端企业数量与质量决定集聚调控能力强弱，北方地区因终端产成品占比偏低，导致集聚调控能力不足，这是南北经济差距逐步扩大的重要原因，也是推进北方地区经济重要增长极建设的关键突破口。

稀缺环节的技术控制：产业链的核心支点。在现代产业技术体系中，核心技术与关键零部件构成卡脖子环节，形成强大的技术虹吸效应。如半导体产业，光刻机精密制造、高端芯片设计以及新能源领域的固态电池材料研发等，均属于这类稀缺资源。掌握这些关键环节的企业，凭借深厚的技术壁垒与完善的专利网络，对上下游企业形成强控制力。如果一个区域能够在多个稀缺环节构筑技术优势，便可形成技术控制节点矩阵，其引领能力就愈强。稀缺环节技术控制能力的显著差异，是南北经济差距逐步扩大的深层原因，更是北方地区经济重要增长极建设的攻坚重点。

产业集群的空间组织控制：集聚发展的地理中枢。在产业演化进程中，产业集群的空间组织控制并非简单的企业地理扎堆，而是通过规划布局、基础设施互联与制度协同，构建要素流动的物理枢纽与协同网络。这种控制以空间邻近性为基础，推动产业链上下游、配套服务企业及创新机构在特定区域形成“集聚磁场”，通过知识溢出、资源共享与成本节约，放大集聚调控的乘数效应。北方地区普遍存在着因集群组织繁育程度不高而导致的区域集聚调控能力偏弱问题，这是造成南北经济差距逐步扩大的重要原因，也是北方地区经济重要增长极建设的突破重点。

平台经济的网络控制：资源配置的数字中枢。在数字经济浪潮下，平台经济凭借网络效应与数据优势，成为重塑资源配置格局的关键力量。其通过连接供需两端、聚合流量与数据，形成规模越大—匹配效率越高—资源吸附力越强的正循环机制，同时依托算法规则、数据资产，实现对产业链的动态调控。一个地区平台企业越多、平台经济越好，其大范围整合资源能力就越强。平台思维及平台经济发展相对滞后，是当前南北经济差距逐步扩大的重要诱因，更是北方地区经济重要增长极建设的优先方向。

枢纽节点的流量控制：要素流动的物理中枢。交通枢纽、物流节点与大型批发市场是区域经济的“流量入口”，汇聚人流、物流、信息流等要素，通过竞价机制降低各类成本，激发企业集聚动力。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依托发达物流与交通体系，日均处理超百万件包裹，吸引全球210多个国家和地区采购商，形成强大要素集聚效应。海量要素涌入推动市场建立透明竞价机制，使原材料采购成本降低30%以上、物流效率提升近50%，为中小微企业协同创新提供环境，助力义乌成为全球小商品贸易核心增长极，印证了流量控制对经济集聚的推动作用。

生态环境的引力控制：要素集聚的软磁极。良好的营商环境、创新生态与宜居条件构成区域经济的软磁极。资本和企业遵循“用脚投票”的市场逻辑，倾向资源配置效率高、制度成本低的区域，这使生态环境的引力控制成为六大控制体系中最持久、最经济、最集成的发展驱动力。生态环境引力控制则以制度成本优势和其他五大控制载体共同形成了要素引力场——这种需求引导—技术突破—空间协同—网络整合—流量加速—环境滋养的传导链条，或许勾勒出各控制载体通过要素流耦合形成的螺旋上升机制，为解析增长极形成机理提供了分析框架。

锚定极化需求导向，把准山东建设北方地区经济重要增长极的重点方向

从国发〔2022〕18号文明确山东为北方地区“战略支点”，到总书记要求“努力成为北方地区经济重要增长极”，充分体现了党中央对于山东在全国区域发展大局中战略定位的进一步提升，这既是莫大信任，更是崇高责任。这就要求我们立足理论前沿，避免传统路径依赖带来的实践误区，靶向聚焦、精准施策，努力探索出一条破局革新、高效务实的增长极建设之路。

核心目标：避免“二维发展”误区，强化功能壮大。传统区域经济规划常陷入“数量规模”与“质量效益”的二元思维，或单纯追求经济体量扩张，或片面强调质量效益提升，却忽视增长极核心功能塑造。若仅关注规模，易导致要素无序堆积、产业同质化;若仅偏重效益，则可能因功能单一、集聚不足而削弱极化效应。推进北方地区经济重要增长极建设，在核心目标选择上应紧紧围绕集聚调控功能壮大这个核心，充分认识区域增长极建设与一般区域经济发展的特殊性和艰巨性，全面审视、系统梳理终端集聚控制、稀缺技术控制、集群组织控制、平台网络控制、枢纽流量控制、环境引力控制等载体建设存在的优势和差距，打好锻长板、补短板的盘点账、主动仗，依靠核心功能壮大为增长极开辟更加广阔的发展空间。

推进方式：避免“平面铺排”误区，强化拱卫集成。通过强化战略支点推进增长极建设，是区域经济谋划的常规做法。而战略支点又可根据其控制载体不同，划分为上述六大类型战略支点，从而形成各具功能、层级分明、协同互补的网络化支撑体系。传统区域经济推进常陷入平面化铺排误区，或盲目追求全域均衡发展而分散资源，或忽视战略支点的功能差异，致使同质化发展、散点式堆砌。推进北方地区经济重要增长极建设，在推进方式上：一方面以深化济南、青岛都市圈协同联动发展为核心战略枢纽，省内其余市根据六大控制载体的比较优势，科学确定省级战略支点，梯次培育市级战略支点，构建双核带动、多点支撑、上下共促的增长极支撑体系;另一方面对照国际一流标杆，全力推进省市两级战略支点培育发展，着力解决集聚功能不够强、能级提升不够快、支点作用不够好的突出问题，促进战略支点强起来、多起来。

实施路径：避免“单点突进”误区，强化系统耦合。增长极建设绝非单一要素或环节的孤立突破，而是六大控制载体协同发力、系统集成的过程。传统建设路径常因过度聚焦某类控制载体，导致要素间无法形成良性互动，削弱增长极的整体效能。推进北方地区经济重要增长极建设，需立足系统思维，应大幅提高产成品比重，优化三次产业产品结构，强化终端集聚控制;激发企业科创活力与优化大学学科设置并举，完善高新技术成果集聚筛选转化落地机制，强化稀缺技术控制;加强链长制实质性嫁接，推动成熟产业集群向块状经济产业生态跃升，强化集群组织控制;珍惜平台资源，大力实施国家级成熟平台提质扩容工程和垂直细分平台精准培育工程，强化平台网络控制;推动航运及大型批发市场由单纯货物集疏运中心向生产加工、商贸服务、产业创新等复合功能转变，强化枢纽流量控制;深化“放管服”改革，提升完善政策的温暖度、适配度、持久度，强化环境引力控制。

保障机制：避免“短期趋利”误区，强化长效赋能。增长极建设是一项长期系统工程，若陷入追求短期政绩、忽视持续发展误区，将严重损伤增长极的长远竞争力。山东需构建长效保障机制，在制度层面，建立省级增长极建设联席会议制度，统筹协调控制载体建设重大问题，制定动态监测与考核评价体系，将集聚调控能力提升纳入地方政府绩效考核;在要素层面，设立百亿级增长极建设专项基金，引导社会资本投向关键技术研发、平台网络升级等领域;在风险防控层面，建立产业预警机制，针对可能出现的产能过剩、技术替代、市场挤出等风险，加快转旧增新力度，增强抗风险能力;在区域协同层面，深度对接区域协调发展战略，推动产业互补、技术共享、市场互通，拓展增长极的辐射范围。

建设北方地区重要经济增长极，既是系统能级的跃升，更是思想观念的革新。只要我们全力深化改革创新，精准把握建设方向，山东一定能够在成为北方地区经济重要增长极的征程中稳健前行。

编辑：杨子梦  校对：李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