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黄河记者:郑旭
这是白女士第一次在庭审上见到自己的前夫刘某和女儿刘某琪的继母许某花。她坐在旁听席,看到两名被告人出庭的那一刻,紧紧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强忍着情绪让自己冷静。
2023年12月22日,刘某琪在许某花的虐待下不幸离世,120急救中心赶到现场发现其身上伤痕累累即拨打110电话报警。随后,许某花和刘某被抓获。今年4月,该案一审在莆田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判,许某花被判处死刑,刘某则被判处五年六个月。一审宣判后,刘某和许某花均表示上诉。9月16日,该案二审在莆田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刘某琪的生母白女士乘坐高铁抵达莆田,第一次参与了庭审。
庭审结束后,白女士抱着刘某琪的照片从法院正门走出,蹲坐在门口接受着记者们的采访。每次讲到自己的女儿她就流一次泪,最后在代理律师等人的搀扶下上了车。
网络上,有关“网购1600片泻药”“生父默许”的消息比比皆是。但一审判决书中还记录着许多关于许某花虐待其他两名孩子的细节,包括殴打、让家里孩子互殴、辱骂、饿肚子、逼吃屎、用开水烫等。刘某琪也曾尝试逃离,但都会被抓回来遭到更严重的殴打。在刘某琪去世后,许某花还敲开邻居家的门,希望邻居做个见证,说刘某琪是“自己上厕所摔倒的,就摔死了”。
“刘某琪被虐待致死案”的受害者不只有刘某琪,这件事也给另外三名孩子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心理伤痕。而这个家庭,对于许家的其他孩子来说,就像是一个囚笼,怎么也逃不出去。
许某花和刘某居住的房子
畸形的“管教”
这不是许某花的第一段婚姻,在此前,许某花和一个叫李某杨的人曾结为夫妻,并且收买了三名孩子。2010年,许某花夫妇收买了一名女婴取名李某晶,次年又收买一名男童取名李某磊(现名洪某磊)。后来,许某花和刘某同居,又收买一名男童取名刘某志(现名朱某赐)。在与刘某结婚后,刘某琪就被接到许某花住处共同生活。
一审判决书显示,2020年以来,许某花对其监护的未成年被害人李某晶、洪某磊、刘某琪实施殴打、辱骂、饿肚子、逼吃屎尿、用开水烫、逼迫互殴、指使刀砍以及用针扎舌头、指甲缝、会阴部等行为。而刘某作为被告人许某花的配偶和被害人李某晶、洪某磊、刘某琪的监护人,明知被告人许某花经常虐待被害人李某晶、洪某磊、刘某琪而放任不管,且帮助许某花网购约1600片泻药给被害人刘某琪服用。庭审上,许某花称自己的行为是在“管教”,称刘某琪“外出闯祸”,并且偷东西、骗钱。
许某花的“管教”不仅针对刘某琪,也针对她最初收养的两名孩子。如李某晶曾经因为偷了100元,被其抓起来磕倒在地,门牙被磕坏。在此前,许某花还会挑唆李某晶、洪某磊、刘某琪互殴。
案发地房子已经上锁
在李某晶的记忆里,自己经常遭到许某花的殴打。庭审中,李某晶表示,2021年有一次她做错事,许某花告诉她想要翻篇就得吃屎,后来许某花让洪某磊拉屎,逼着李某晶吃洪某磊拉的屎,如果吐出来就要重新再吃。还有一次,因为自己写作业写得慢,许某花就用手缝针将她的手钉在墙上,等李某晶知道错了以后,许某花直接把针拔掉。“我都不敢哭”,李某晶在庭上说。在一审庭审期间,李某晶一共回忆了十余次自己和刘某琪、洪某磊被虐待的过程,许某花不仅会把孩子们打到流血,还会让他们吃粪便。为了惩罚刘某琪,许某花还会把刘某琪的头发理成光头,穿洪某磊穿不了的衣服。
邻居则对许某花虐待孩子的事情感到可怕。有同村的邻居作为证人出庭时表示,刘某琪看起来非常瘦,两个眼球都有突出来,看起来很可怕。还有邻居表示,许某花经常殴打李某晶、洪某磊、刘某琪三人,经常晚上可以听到家里传来的哀号声和叫声。许某花的前夫则在庭审上说:“许某花平时打孩子打得比较狠,几个孩子都很怕她,一般许某花说什么,他们就去做什么。”
另据此前媒体的报道,刘某琪不是没有尝试过逃跑,她去过附近多个村庄,最远抵达莆田市区的万达广场。但不是被家人寻回,就是被派出所劝返。据村委会副主任回忆,有一次刘某琪独自走到约两公里外的华亭派出所报警,再次被送回来。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了三年多,直到刘某琪的案子东窗事发。
被关厕所的17天
在离世前,刘某琪在卫生间内经历了17天的黑暗时光。
9月15日,在二审开庭前,新黄河记者探访了许某花的家。这是一座位于莆田市城厢区郊外的一处小楼房。房子大门前有一处遮雨棚,大门门口被厚厚的铁链锁锁上。房子的正前方是一间卧室,卧室内陈设还算完整,但是物品非常凌乱。在房子的左侧有条小巷,巷子进去就是刘某琪最后被关的卫生间。
刘某琪最后被关的卫生间
一审判决书显示,2023年12月6日,许某花把刘某琪绑起来放在楼梯底下,随后把刘某琪转移到厕所里。彼时正值大雪节气,天气寒冷,刘某琪只能蜷缩在厕所里睡觉。“她是坐在卫生间的地上睡觉,我只有给她一件马甲。”许某花说,她曾经和洪某磊说过,让他监督刘某琪不要把窗户关上,因为味道太臭了。后来,许某花还把电风扇放在卫生间,在冬天对着刘某琪吹。被关的17天里,刘某琪大部分时间吃的都是辣条、薯片、方便面,喝的是雪碧和可乐,但许某花会往里面加尿。在此期间,刘某琪有求饶认错,说以后出去不偷东西了,表示自己一定会改掉。
刘某琪在卫生间内不仅要忍受寒冷,还要忍受许某花的暴力。许某花称,刘某琪被绑期间一共被打了有4次左右,身上的烫伤是刘某琪去世之前4-5天左右才有的。其中,李某晶烫伤刘某琪一次,洪某磊烫伤刘某琪一次。洪某磊用线头剪扎伤刘某琪脚趾头的时候,许某花有在现场听到刘某琪被打或者被伤害时的叫声,但她没有去管。
2023年12月22日早上,洪某磊发现刘某琪在卫生间内奄奄一息,他便找到许某花说:“刘某琪快死了。”许某花用眼睛狠狠地盯着他,让洪某磊不要管刘某琪,称刘某琪都是装的,并要继续殴打刘某琪。洪某磊还表示,许某花曾说过要让刘某琪“去死,不要让她拖累我”。22日17时左右,许某花让小孩到邻居家里喊,一名邻居到许某花家后看到刘某琪躺在房间地板上,一动不动也不会讲话,邻居让许某花赶紧拨打120急救电话。邻居回家后,许某花还找到邻居说:“等会儿120过来了,帮忙过去做个见证,就说刘某琪是去厕所摔倒摔死的,不是被打死的。”邻居还回忆,刘某琪去世后,刘某曾回过家,看到躺在地上的女儿,刘某哭着骂许某花:“我叫你看着不让她跑出来,你竟然把她打死了。”许某花依旧在狡辩:“是她自己上厕所摔倒的,就摔死了。”在检察院的指控中还指出,许某花发现刘某琪全身抽搐,遂将刘某琪松绑后拖到卧室内更换掉其身上带血迹的衣物,并清洗卫生间、删除客厅监控。洪某磊还称,许某花有和他说过14周岁以下打死人不用负法律责任之类的话。
后来,120到达现场后发现被害人刘某琪已死亡且身上有多处不明伤痕,随即拨打110电话报警。经现场法医鉴定,死者刘某琪符合在营养不良的基础上,因外伤及外伤后的化脓性感染、饥饿、寒冷等因素致急性循环功能衰竭死亡。
案发房屋的一间卧室
在福建省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鉴定的刘某琪脏器检材中,鉴定中心检测出刘某琪有肺贫血、脾贫血、急性脾炎、胰腺出血、脑心肌,肝、肾等器官水肿,灶性肝细胞坏死,灶性肾小管上皮细胞坏死等多种炎症。
纵容暴力的生父
在刘某琪被虐待的过程中,身为生父的刘某不但眼睁睁看着女儿被继母殴打得体无完肤,还曾参与殴打刘某琪的过程中。
一审判决书显示,2023年12月5日,许某花发给刘某一张刘某琪照片,照片中可见刘某琪腿部有外伤。2023年12月6日,许某花发给刘某的照片中,刘某琪被捆绑,可见刘某琪头部和脚部均有外伤。刘某回复“这个星期五下午,把她捆起来,去买个长绳子,把她全身捆上,然后放在地上,你们全部过来,再不给她吃饭,手脚都用胶带捆起来,就给她饿两天。”“捆得死死的,让她解也解不了,怎么都不管她,我让她放在地上两天试一下,看她怎么搞。”随后几天,许某花都有给刘某发刘某琪被捆绑的照片,但对于自己亲生女儿被捆绑,刘某却无动于衷。
庭审上,洪某磊表示,刘某琪被绑之后的这些伤有好几处是刘某打的,许某花也称,刘某琪身上额头上的淤青是刘某用鸡圈棚上的铁棍打的。刘某打刘某琪后又回到新度,他知道刘某琪在家被伤害的事。
一层卧室的墙上放着一张全家福,没有刘某琪
作为父亲,刘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在生母白女士的记忆中,她是2010年和刘某登记结婚的,次年生下了刘某琪。白女士回忆,刚结婚时,刘某从来没有展现出对刘某琪的嫌弃。“他下班回来都会陪孩子,去哪里玩都会把孩子扛在肩上。”在她的眼里,那时候的刘某是个正常甚至是一名饱含父爱的父亲,也正是这样,她在把刘某琪交给刘某的时候,以为他能够好好对孩子。
2014年的时候,刘某在莆田一家鞋厂和许某花相识,二人于2017年登记结婚。但实际上,刘某和许某花在登记结婚之前就已经同居,而刘某和白女士在2014年就已经分开,2015年办理离婚。
刘某之前开店的地方已经换了门头
在许家的资助下,刘某在莆田市荔城区新度镇上开了一家面馆。案发后,面馆变成了一家妇科诊所。据隔壁门店老板对新黄河记者回忆,在他们看来刘某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和邻居们也不存在什么矛盾。即便当时看着刘某被警方带走,他们还是不理解,表面上看着老老实实一人,为什么会忍心虐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生母和女儿的“失联”
9月16日,案件二审在莆田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9月15日下午,刘某琪生母白女士就从外地赶到莆田。她没有怎么休息,在一家酒店的顶楼接受了多家媒体的采访。
面对一个个的镜头和闪光灯,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但说起刘某琪的经历她一次又一次地流下眼泪,甚至在直播间时哭喊,希望能够严惩生父刘某。
在媒体的报道中,有这样一则新闻值得关注。有网友质疑白女士为何长期没有去探望刘某琪。白女士在接受记者群采的时候告诉记者,2013年的一天,刘某突然消失,将她和小孩留在出租屋内,还带走了小孩的奶粉钱。白女士重新进厂打工,每天带着孩子上流水线。因小孩渐渐长大,上学需要相关证件。这些证件都留在刘某老家。其老家在四川一偏远山村,白女士此前没能记住详细位置。刘某也下落全无。
2014年,刘某主动联系,未答应将孩子户口送来,提出将孩子接过去。考虑到自身经济来源不稳定,白女士犹豫再三后将刘某琪给了彼时有开店的刘某。2015年,两人正式离婚,不到半年,白女士看到刘某发布和许某花还有其他孩子的合照。
白女士在接受记者采访
此后,白女士在生活稍微稳定后也提出多次想将刘某琪带过来抚养,均被刘某拒绝。刘某断断续续向其说明女儿的情况,但一直不让白女士和刘某琪直接联系,也不向白女士透露自己所在住址。白女士有时候会在QQ留言上表达自己想见孩子的诉求,刘某则在留言处这样回应白女士:“你放心,我什么都给她用最好的,你过你的生活,不要来打扰我,谢谢。”
2019年,白女士感觉对方的语气变得生硬,她还接到了刘某亲属的电话,电话那头刘某的亲属表示,白女士的行为已经构成了骚扰,还称刘某琪恨她,一家人现在过得很好。他们还发来刘某琪的照片,照片里刘某琪个子长大了,看着白白净净。白女士在接受采访时称,当时她觉得既然刘某已经和许某花重组家庭了,她不能继续再打扰。
2019年的时候,白女士和孩子的联系渐渐变少,她只能通过亲戚间接了解刘某琪的近况。直到案发近一年后,也就是2024年10月,她在工作期间接到了相关部门的电话,对方加了她的联系方式给她发了文件,嘱咐她一定要一字一句认真看。白女士看完材料后不敢相信,瘫坐在地上。
“那些字,我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
生父当庭为继母哭泣
一审时,莆田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许某花犯故意杀人罪、虐待罪,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生父刘某犯故意伤害罪和虐待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零六个月。
案件宣判后,刘某认为自己刑期太长,提出上诉。而白女士一方认为刘某判处太轻也向检察院提出抗诉。一审开庭时,白女士因为身体原因并未到场出庭,9月16日的二审,是她第一次在法庭上见到许某花和刘某。当时,坐在旁听席的白女士强忍着自己的情绪,用一只手的手指甲狠狠掐着自己的另一只手,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白女士手上的指甲印
历经三个多小时,二审庭审结束,法院并未当庭宣判。白女士的代理律师在走出法庭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刘某和许某花在二审的庭审上并未对自己的行为有明显的认错态度。“令代理人比较气愤的是,刘某是有哭泣的行为,但这个哭泣行为是他得知许某花被判了死刑以后,觉得继母不应该被判死刑,是为继母而哭泣。”律师看到这个场景,在庭上反问了刘某:“你为继母哭泣,那谁为这个孩子哭泣。”刘某并未回答。
而在另一边,白女士在庭审结束后抱着刘某琪的照片从法庭走出,蹲坐在法院门口接受记者的采访。回忆庭审的过程中,她泣不成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回答记者提出的问题。而她手中抱着的那张照片,是刘某琪留下的唯一的证件照片。
白女士蹲坐在法院门口接受采访
目前,该案已经进入合议庭合议阶段,后续合议庭会根据控辩双方以及代理人的意见,经过综合研判做出二审判决。
至于许某花和刘某收买的另外几名孩子,根据媒体的报道,16岁的李某晶和15岁的洪某磊分别移送当地少管所和福利院,最小的孩子则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
编辑:孙菲菲 校对:杨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