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哨所的雨

　　■韩 光

　　哨所如一枚钉子，楔入大山浓密的褶皱之中。春来野花烂漫；夏日绿浪翻腾；秋至层林尽染；冬雪皑皑如银蛇舞动。最令我难以忘记的，还是哨所的雨声。落于大地的雨滴，也滴落在我心深处，渐渐浸透，慢慢晕染开来。

　　惊蛰，细雨初落。丝丝缕缕春雨拂过山峦的轮廓，将整个山谷笼罩起来。春雨润泽之处，草木悄然舒展筋骨，泥土深处仿佛传来生命苏醒的噼啪轻响。我站在哨位上，任细密雨珠沾湿面颊，凉意沁入肌肤，体内似被注入了新的活力，目光也格外清澈明亮。细雨声中，我凝神聆听，好像能听见大地绵长的呼吸与万物生长的韵律。

　　春雨轻细，让我恍然：最坚韧的守护，向来无需喧嚷。恰似这无声的雨水，以恒久的力量，默默浸润、滋养着脚下这片土地。

　　夏至，骤雨来袭，挟带着雷霆倾盆而下。山风狂野呼啸，树木在暴雨中疯狂摇摆，仿佛要挣脱土地的束缚。雨点密集撞击着哨所的铁皮屋顶，发出阵阵轰鸣，真如千军万马踏着铁蹄奔袭而来。雷电交加，山中天地一片混沌。溪水暴涨，随时可能发生汛情。我紧握钢枪站在哨位上，听着震耳欲聋的雷声，看闪电一次次撕开云幕——这狂烈的节奏，如冲锋陷阵的战鼓，重重擂在我胸膛。这时，我不由得挺直脊梁，如哨所前那棵历经风雨的老松般岿然不动。

　　这滂沱的夏雨，俨然一场严酷的“实战演习”，锤炼着我的筋骨与意志。它用粗犷的语言告诉我：真正的军人，当如磐石，任风暴肆虐，也绝不挪移一寸阵地。

　　寒露，秋雨纷纷。秋天的雨沉甸甸的，敲打在哨所的门窗上，一声声，分量十足。一场秋雨一场寒，山野褪去青绿，草木裸露出嶙峋的筋骨。夜岗时分，雨声滴答，落在窗沿，犹如时间的跫音，执着而沉稳。新兵第一年的三百六十五里路，我已走过大半的路程。风雨悄然洗去我眉宇间的稚嫩，雕刻出棱角分明的轮廓。军人面庞上的坚毅与肩头的担当，并非凭空得来，它们如这秋雨一般，是时间沉淀下的厚重结晶。

　　雨过天晴，山间雾气氤氲。我凝望远处被雨水洗刷得洁净的墓碑，那里长眠着为守卫这片山河而捐躯的战友。雨水轻轻滑过碑石，也悄然冲刷着我的灵魂。碑石无言，雨水无言，它们一同注视着这方土地的庄严与静好。

　　无论哪个季节的雨，在我听来都好像在重复着坚守的誓言。那声音，如鼓点、似心跳、是号角。它时刻提醒我：忠诚与坚守，就像这连绵的雨，静谧而铿锵，滋养万物，守护着土地的安宁。

　　（本文刊于2025年6月13日《解放军报》“长征副刊”版；封图来源：解放军报）

作者：解放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