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一看,在他宽厚的背影下,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紧紧地依偎着他,稚气而惊恐的双眼正紧紧地盯着我。在那一刹那,我特别地伤感,因为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想起了与她年龄相仿的我的女儿。我把荔枝全部塞到了那男人手中,我听见他在我的身后不停地念叨:“谢谢!谢谢!”
△6月5日,在广东茂名高州市分界镇,果农分拣荔枝鲜果。新华社记者 邓华 摄
荔枝红了的时候,父亲节就到了。问问周围的人,知道荔枝的多,知道父亲节的少。
父亲节时兴起来也是近十年的事。而我注意到它,则是因为我的爱女毛毛。她读小学时,有一天放学回家,兴高采烈地跑到我的面前,突然将藏在身后的一束玫瑰塞在我的手里,并大声叫道:“祝爸爸节日快乐。”我先是一愣,后才恍然大悟,哦,父亲节到了。记得那天正好有友人从南方捎来了些荔枝,望着放在桌上的果子和插在花瓶里的玫瑰,我蓦然想起了两位父亲和他们与荔枝的故事。
我的童年是在广西桂林度过的。广西盛产荔枝,而域北的桂林却不生长。原因是与地理和气候有关,桂林四季分明,冬天还下雪,与之相距四五百公里的产地则是全年无霜。因此,虽说我是生长在荔枝的故乡,但却只能在图画上见到它。
我第一次吃到荔枝已经十几岁了。那年我初中毕业,考进了桂林歌舞团学员队学艺。记得在一个黄昏,母亲突然打来电话要我请假回趟家。我知道母亲从不违反不准无故回家的队规,想必家中定有急事,便赶紧往家跑。推开门,只见父母正笑盈盈地望着我,并指了指桌上。我一看,桌上有好几颗铜钱大的乌黑乌黑、麻麻点点的果子。母亲说:“这是别人送给你爸的荔枝,他舍不得吃,拿回来让咱们尝尝。”哇!这就是荔枝?我高兴得一蹦三丈高,不管三七二十一,风卷残云般地将那些果子一扫而光。父亲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问道:“怎么样?好吃吗?”我歪着脖子想了想:“不怎么样,酸酸的,还有点馊。”母亲听后有点歉疚地看了父亲一眼,低声说:“不新鲜了。”
母亲比父亲去世得早。母亲不在了,父亲一下子老了许多,以至于在78岁那年有些事已经无知觉了。在他去世前我回过一趟桂林,正逢荔枝红了的季节,大街小巷全是卖荔枝的。我买了很多给父亲,但衰老的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我问他为什么不吃呢,他答非所问地说:“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吃荔枝吗?那天我拿回家,本想让你与你妈分享的,但你却一口气全吃了,要知道,你妈最爱吃荔枝啦。”
第二天早上,我看见桌上的荔枝仍没动过,问了小侄女,她说:“爷爷说,看见荔枝他就想起奶奶了……”站在荔枝面前,我突然悟到了为人子、做人父的分量。
另一个故事发生在1993年初夏的海南。那时候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各省份的人到那里去闯世界、打天下。那阵子海南的文艺演出也多,我几乎每个月都有机会到那里演出。一天晚上演出结束后回到宾馆,看见大门口有卖荔枝的,我高兴极了,马上掏钱就买了许多。当我正要离开时,突然觉得有人拽了拽我的衣角,回头一看,是一个与我同龄模样的男子,他十分羞涩十分为难地望着我,半晌才说,能不能给他几颗荔枝。他告诉我,他是从东北来的,但没有找到工作。离异的他还带来了孩子。孩子小,没有吃过荔枝,可他又没钱买。我低头一看,在他宽厚的背影下,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紧紧地依偎着他,稚气而惊恐的双眼正紧紧地盯着我。在那一刹那,我特别地伤感,因为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想起了与她年龄相仿的我的女儿。我把荔枝全部塞到了那男人手中,我听见他在我的身后不停地念叨:“谢谢!谢谢!”然而,令我也哽咽了一夜的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要用多大的勇气,才肯向我要那几颗荔枝啊?可怜天下父亲心啊!
如今荔枝又红了。我的父亲已经去世多年,只有在梦里与他相见和相送荔枝了。而那位东北兄弟呢?是否还在海南?生活是否顺利?他的女儿算算也该成年了吧?她是否记得父亲与荔枝的故事?是否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有一个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人在祝福着她。
谨以此文纪念父亲,纪念父亲节。并感恩每一位父亲给予我们人生的哲理和丰富的人生。
(作者系第九、十、十一、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著名歌唱家)
作者:郁钧剑
文字编辑: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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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李木元
作者:人民政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