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号丨25次轰鸣中,我明白了班长为什么总说“舰是有生命的”
解放军报  5小时前

  战舰青春

  ■冯一辰

  海风裹着咸腥气,从浪尖一路卷上港湾,撞进一片白茫茫的雾里。

  我被风吹得跌了个趔趄,连连捂紧大衣。与我一起站在码头上的,还有其他几个刚下连的新兵,脸颊都被冻得通红。

  天色暗了下来。“班长,咱的船啥时候回来?”我忍不住问道。

  送兵班长掏出对讲机,沙沙的电流声中依旧没有舰艇返航的消息。远处信号塔的灯光刺破浓雾,在浪尖上投下细碎的金箔,又被翻涌的黑暗吞没。

  码头边,负责保障舰艇返航期间带缆作业的几个队员站在系缆柱旁,一个个宛如挺立在海岸上的松柏,一动不动。

  几乎是一瞬间,一声尖锐的战斗警报划破夜空。那声音像是从海底浮起的巨鲸长吟,震得人胸腔发麻。

  近了,更近了!远处的海平线上,一团巨大的黑影破雾而出。低沉的汽笛声响起,几根缆绳被抛向码头。保障队员看准落点,迅速上前,顺势踩住缆绳前端。缠绕、打结、固定,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舷梯缓缓放下。上舰前一刻,送兵班长指挥我们列队,集体向舰艉军旗敬礼。

  登舰后,我被分配到航海部门。夜里,舰艇起锚,千吨巨舰在波峰浪谷间颠簸。新兵们或轻或重出现了种种不适,而我忍不住呕吐了。

  “身子要跟着浪晃,别跟船较劲。”葛班长见我的狼狈样,将我带到了舰艉的舷窗旁。

  螺旋桨划开墨色的海面,泛起一道道白浪,这是舰艇的尾迹,黑夜中也清晰可见。我伏在舷窗前深深地呼吸了几口,顿时觉得清爽了很多。

  我第一次登上驾驶室是在这次出海的最后一天。

  海风悠悠,舷窗外是水洗过一样澄澈的天空。太阳从云层背后游出来,灿烂地照着,在波动的水面上洒满亿万亮晶晶的光斑。

  舰长立在瞭望台前,背影如松,口令短促如子弹迸射:“左舵五!”“航向修正三度!”仪表盘的指示灯明明灭灭,声呐波纹在屏幕上起伏,整艘舰仿佛有了呼吸。

  葛班长一边教我认舵轮上的刻度,一边说:“转舵像揉面,劲要使匀。”我屏息握住铜质舵轮,掌心沁出薄汗。舰体微微右倾时,他忽然松手:“自己找平衡!”我手忙脚乱地修正角度。我一遍遍练习,直到夕阳将驾驶室染成琥珀色。

  夜里,为确保航行安全,舰体进入了灯火管制状态。部署下达后,驾驶室里挤满了人,舰长在导航台前计算着与靶船的方位距离。

  “一会儿把眼闭上,实在想看主炮射击,就把帽檐压低点。”葛班长轻声对我说。

  “对海长,1分钟后开始射击。”舰长放下话筒,进入作战室。

  “发射!”对海长给主炮指挥班班长下达了命令。

  片刻沉寂后,只听“轰”的一声,主炮接连喷出数道火光,天一下子亮了。

  每射出一发炮弹,舰体就剧烈震动一次。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震撼,我早把班长说的话忘了,一抬头,只觉得有一团白光的芒刺扎入眼底。25次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我用力握住战位护栏,突然明白班长为什么总说“舰是有生命的”——那震撼不仅来自炮火,也来自水兵们沸腾的热血。

  后来的航行中,我渐渐从班长口中了解到更多前辈水兵的故事:寒潮突袭的夜晚,信号班班长主动请缨,攀上摇晃的桅杆,在刺骨的寒风中修理天线,直到睫毛结满冰霜;在激烈的对抗演习中,声呐技师寸步不离战位,连续坚守10多个小时,直到精准锁定目标频段才肯摘下耳机;一级战斗部署拉响,一名炮手为了快速抵达战位,不慎摔倒,下颌裂开一个大口子,他强忍剧痛,精准操作主炮打击目标,圆满完成任务后才去处理伤口,缝了整整8针……他们的青春就这样被一寸寸熔进战舰的骨骼,化作浪涛间最炽热的光芒。

  一年时光转瞬即逝,又一批新兵下连了。迎着战斗警报,我不断调整舵角,驾驶战舰缓缓向码头靠泊。

  从瞭望台往下看,晨光正从海平面漫过来,落在一队新兵的脸上,把他们的脸颊映得红扑扑的。海风吹来,他们纹丝不动地立着,只有衣襟和裤管随风鼓荡……

  (本文选自2025年6月23日《解放军报》“长征副刊”版;封图来源:解放军报)

作者:解放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