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的野花向我微笑
■乔秀清
蓝天是鸟儿的故乡,大海是鱼儿的故乡;军营是共和国军人心灵停泊的港湾,也是梦的故乡。我的思绪时常飞回到太行山深处绿色的军营,回到在那里度过的青春岁月。
我喜欢太行山,尤其喜欢太行山那各色的野花。连翘花、山桃花、野杏花、杜鹃花……漫山遍野地开着,宛如美丽的云锦,令人陶醉。岁月的风把记忆的云吹走又吹来,却始终吹不散我对太行山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出生在冀中平原一个古老的村庄。村里人祖祖辈辈在黄土地上耕耘,许多人一辈子没见过山,我参军前连大山的影子都没见过。小时候,我曾手捧好不容易从黄土地里拣到的小石子,看大山的剪影,听大山的音韵。村里的大人们管那小石子叫“老鸹枕头”,说是老鸹(乌鸦)从遥远的大山里衔来的。哦,遥远的大山,遥远有多远?我问村里的人,他们都摇头说不知道。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会在几年后与太行山结下不解之缘。
那年,正读高中的我应征入伍成了一名工程兵战士,穿上军装来到太行山中。正值早春,军营附近的山峦头顶雪冠,山上的树木还没有长出绿叶,树枝横七竖八地伸向天空。有一条山溪从侧畔流过,我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景致,想到了李商隐写的一首诗:“太行山势接天高,山北山南雪未消。谁信吾家清景在,半峰残月一溪桥”。在震撼与欣喜中,刚满18岁的我,在这大山深处开始了我的军旅生活。
清晨,当嘹亮的军号声唤醒沉睡的太阳,林间的小鸟啄开太行山的黎明,山中那片绿色的军营便沸腾了。伴着清晨的微风,我所在3营的兵生龙活虎地奔向国防工地。白天,我们踩着太行山施工;夜晚,我们枕着太行山入眠。大山与我们朝夕相处,那陡峭的山峰、苍翠的山林、呼啸的山风、流动的山溪,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风景。
刚到连队没几天,班长任贵全带领我们到太行山凿山采石。我们带着铁锤钢钎,在太行山的山腰平地开始施工。
“小乔,来,我扶钢钎,你抡铁锤。砸吧。”班长任贵全蹲下身子,扶着钢钎望着我。
“班长,我不敢,怕砸着你的手。”我从来没抡过铁锤打钢钎。说真话,心里有点害怕。
“胆子要大,眼睛看准了,抡起锤往下砸。别害怕!”班长那洪钟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
于是,我鼓起勇气,抡起铁锤,盯准钢钎猛劲砸下去。一下、两下、三下……连续砸了七八下。班长很满意,站起来带头鼓掌。他一米八的大个子,站在山腰平地像一棵大树,而我则像树荫下的一棵小树苗。那一刻,风把山顶上的树吹得摇头晃脑,我觉得那是太行山在向我点头赞许。
和我一起分配到这个班的3个新兵,分别来自四川、河南和安徽。他们在国防工地施工时,经常与我比试强弱。那位四川籍的新兵走近我,操着方言对我说:“听说你是一位高中生。咱只上过小学,连队出黑板报、演文艺节目,咱不如你。可要说抡锤打钎,你肯定不如我!”
我仰头看着他。虽然我是全连个子最矮的兵,可燕赵自古出慷慨悲歌之士。我便对他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好,那咱俩就比试一下,我先来。”
班长见我们要比试,便亲自扶着钢钎,让我们抡锤。那位四川籍战士使出全身力气,连续抡锤砸钎,竟砸了40下。
轮到我了,班长悄悄嘱咐我:“别逞强,量力而行。”
我点点头,对班长说:“你的兵,赢了是好汉,输了也不是孬种。”说完,我一口气连续抡锤,砸了45下。
战友们没想到,他们印象中连队的“小秀才”竟是一位“硬汉子”,一个个伸出拇指夸我是好样的。夜晚,我的胳膊和肩膀很痛,可我没吱声。我想,我是太行山里的工程兵,应该有太行山一样的气魄、太行山一样的脊梁,要无愧于太行工兵的称谓!
天天在太行山施工,我对太行山有很多直观的感受。太行山确实像古诗里描写的那样“乱石斜通青草路,太行横断夕阳天”“云蒸雨气千峰暗,树带溪声五月凉”“鸟道盘空频立马,便从高处望云飞”“太行之山何崔嵬,岩幽谷隐藏风雷”。越是了解太行山,我就越热爱它。
记得那是一个飘雪的冬夜,轮到我在深山工地站岗巡逻。夜静极了,零零星星的雪花飘洒着,扑打在我脸上。崎岖的山路积起一寸厚的积雪,我踩着雪到达了国防工地。工地上堆着好多钢材木材,这是需要重点保护的施工材料。在雪夜巡逻,我最担心的是遇到野狼。可我做好了准备,如果遇见狼,我就用枪上的刺刀与狼搏斗。夜色茫茫,太行山熟睡了,静卧在大地上。黑暗中,我发觉远处有一个东西正向我移动,影影绰绰的,我分辨不清是什么动物。为了给自己壮胆,我放声高唱着“我是一个兵”,好在高亢的歌声把那黑黝黝的家伙吓跑了。天亮了,看着连绵的群山银装素裹,我想,太行山不会忘记雪夜巡逻的小兵。
一年以后,我被调到团政治处宣传股,从事新闻报道工作。记得那是1967年夏季,宣传股的同志随同团长下连蹲点,只留我一人在宣传股。一天,我接到一份文件,随即打电话报告和团长一起下连蹲点的宣传股股长。他要求我把文件送过去。吃过早饭,我带上文件,披上雨衣,冒雨出发了。团部所在地离团长下连蹲点的地方有30多里路。我在雨幕中穿行,只见太行山中电闪雷鸣,峡谷激流汹涌。
时近中午,我终于到达目的地。团长于培德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乔,你是一个好兵。”恰在这时,雨停了,天空出现美丽的彩虹。山岗上那各色的野花在雨后舒展着身姿,仿佛在向我点头微笑。
蓦地,我感到太行山的野花是有灵魂的,它们有感情、明事理、通人性。而我,也是一朵无名的小花,花色或许并不俏丽,但给太行山增添了一点点生机和秀色。
岁月悄然流逝,可往事历历在目。太行山,深深留在我的记忆里。每当我想起在太行山度过的军旅时光,就仿佛又看到那如诗似画的山花在向我微笑……
(本文刊于2025年7月8日《解放军报》“长征副刊”版;封图来源:解放军报)
作者:解放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