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训味道
■严文苹
戈壁滩的风裹着细沙,拍打在迷彩帐篷上沙沙作响。“抓紧收拾,10分钟后集合!”打背囊、洗漱、整理内务……我们的动作干净利落。出发前,我抓起水壶猛灌一口,喉咙里泛着土腥味。驻训地植被稀少、风沙大,储水袋里不可避免会吹进些许沙土。
戈壁的天气,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天边便卷起一抹黄云,转眼间,沙尘暴铺天盖地而来。狂风裹挟着砂砾,抽打在脸上。我们眯着眼,压低帽檐,可沙土还是钻进领口、袖口,嘴里一咬牙就咯吱响。那几天,我们的呼吸中都充满沙土的味道。
训练场上,烈日炙烤着大地,空气在灼热中蒸腾。我们全副武装,练习在“敌”前沿阵地上布设地雷。我们趴在地上,汗水顺着钢盔带往下淌,流进嘴角,咸涩发苦。不大一会儿,作训服就被汗水浸透,黏在身上,随后又被戈壁干热的风烘干,结出一层灰白色的盐霜。
我的耳朵里只有锹刃铲开地面的刺啦声、指挥员的命令声。我们知道,此刻多流汗,战时就能多一道拦敌防线。时间一长,工兵锹在掌心磨出的血泡,经过磨破、结痂、再磨破的反复,最后和沙土混在一起,成了黑红相间的结痂。
夜训时,戈壁终于褪去了白天的燥热,月亮悬在头顶,晚风轻柔地拂过面庞。“趁着温度适宜,操练起来!”连长的声音干脆利落。我们刚升起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转身投入紧张的训练。
刹那间,原本静谧的戈壁滩热闹起来。短促的口令声、枪械与装具的碰撞声、沉重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月光倾泻,照亮了我们沾满尘土的脸庞。
训练结束,我们唱着歌列队带回。还没到营地,夜训加餐的香气就飘了过来——包子和煎蛋的味道,在饥肠辘辘时显得格外诱人。炊事班还熬了姜汤,辛辣中混着红糖的甜香,一碗下肚,从喉咙暖到胃里。我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啜饮,一股暖意传遍全身。
热气氤氲中,我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了连长的目光。他正扫视着大家手中的碗,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见我望过来,他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日的严肃。那一刻,我咂摸出了姜汤中糖的甜味,也品出了连长严肃之中的温暖。
车炮场日是驻训里最累也最充实的日子。柴油味混着滚烫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我和战友仔细擦拭车辆。柴油、机油沾染在作训服上,怎么洗都留着一股味道。枪支保养时,枪油的气味在热浪中,腥得让人忍不住皱眉。
“闻不惯这味儿?”排长走过来,递给我一块擦枪布。我摇摇头,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排长咧嘴一笑:“等你爱上这个味道,就是一名合格的兵了。”我似懂非懂,但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里莫名踏实。
一天,我所在的爆破分队要进行实爆作业。带着炸药和火具,我的手微微发抖。前往实爆区域的路上,我的心跳得更快了。“别担心,有我呢!”看出我有些紧张,班长的声音传来。我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充满火药的味道,人却平静了下来。
“轰——”爆炸声震得我耳膜有些生疼。这次共爆破5个目标,每响起一次爆炸声,就代表成功爆破1个目标。我数着爆炸的次数,生怕自己布设的炸药没有成功爆破。当第五次爆炸声响起后,对讲机中传来“目标全部爆破成功”的声音时,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漫天硝烟与尘土中,我不再觉得火药味刺鼻,反而在这混合着枪油、汗水和沙土的气息里,嗅到了成长的味道。
离开戈壁前的最后一夜,轮到我夜间站哨。戈壁的星空浩瀚,夜晚清冽的风挟着远方雪山的凉意。我知道,帐篷帆布晒干后的味道、作训服上残留的枪油味,还有自己身上几年军旅沉淀下来的兵味,早已不是简单的感官印记。它们将成为我生命里深沉的底色。
(本文刊于2025年10月29日《解放军报》“长征副刊”版)
作者:解放军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