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黄河记者：钱欢青  

“每一个乡村都是一座博物馆，位于济南四邻的乡村历史文化尤其厚重，我们有幸遇到，见过，为之感动，为之记录，为之传播。透过文字、镜头与画笔，希望后世之人能记住我们千年的农耕文明，能见到这些美好的有温度的生活过往。”

三十年寻访济南传统村落，如今终于结出硕果，对山东建筑大学齐鲁建筑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姜波而言，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皇皇五卷本《寻访济南传统村落》，呈现的是济南传统村落的面貌，安放的是姜波三十年寻访传统村落的心血。

新黄河记者专访姜波教授，为你讲述《寻访济南传统村落》背后的故事。

三十年前，“一头扎进”传统村落

姜波对济南传统村落的关注，已经整整三十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大学一毕业就“一头扎进”了济南传统村落，姜波说，当时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的陈志华教授已经开始带着团队在浙江楠溪江做古村落调查，陈志华教授说“每一个古村落都是一座博物馆”，这句话给姜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既然古村落是博物馆，那么就值得你去细细探究”。

姜波说：“济南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在济南周边散落着许多深受济南府城文化影响、历史文化底蕴深厚的传统村落，一座座传统村落因地域不同，形成了不同特色，构成了不同区域人们多姿多彩的村落文化和生活方式。每一个传统村落都是历史发展的重要见证者，村落中遗留的传统民居、宗祠庙宇、古树名木、石板小巷，以及体现村民们生活智慧的民俗文化等，无不从里到外刻下了这个村落不可复制的烙印，成为独一无二的村落标志。无论从村落历史、人文环境还是村落民俗生活和非遗传承上，济南市的传统村落都具有深厚的可供保护和研究的重要价值。”

然而，正像全国各地传统村落的命运一样，在时代的急剧变迁中，济南市的一些传统村落亦不同程度地被改造、被废弃，村落中越来越多的老宅坍塌、损毁，很多具有几百年传承历史的民间手工艺、民间曲艺、民间娱乐等民俗文化，更是渐趋消亡。“这些凝聚了千百年农耕文明和历史文化、维系着人们精神纽带的传统村落，应该如何保护和发展？他们的命运该走向何方？是亟待引起社会各界共同关注和思考的大问题。”

姜波至今清晰地记得1995年9月16日在章丘叶亭山村兴国寺前进行手绘的心情，这是一座隋唐时期的古寺，手绘完毕后，他在画面右下角写下“杂草丛生的兴国寺”几个字，并写下一段《兴国寺杂记》：“兴国寺位于章丘叶亭山一个方形的土台上。气势非常宏大，这也是我在乡间所见到的几座最令人难忘的古建筑之一。和其他的古建筑一样，这座古寺也衰败不堪，院内杂草丛生，残碣横卧，其景象令人痛心疾首。”姜波把这张29年前画的手绘图收入了《寻访济南传统村落》中，当然，同时也收录了他2022年拍摄的早已修缮好了的兴国禅寺。“千年古寺伴古村”，作为济南地区现存最早的木结构建筑，兴国寺的重获新生，让姜波无比欣慰。

姜波1995年手绘的兴国寺

每个村子都是独一无二的

当年寻访传统村落并不容易，就说交通，一般都是在燕子山坐“透风撒气”的小巴或中巴前往，有时候姜波也会和同学一起前往，因为同学有一辆摩托车。那时候人们对传统村落也不重视。姜波就是一个孤独的乡村调查者，他在多年的“田野调查”中留下大量的文字、照片和手绘记录，随着调查的深入，他对济南传统的村落的脉络和特点也有了日渐清晰的把握。

在姜波看来，济南传统村落的特点首先体现在和济南府城的互动之中，“济南府城中章丘商人很多，在传统社会，商人富裕之后就会反哺乡村，这就使得乡村出现了一批很有特点的公共设施和民居”。概而言之，姜波认为济南传统村落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村落规模宏大，传统村落往往都有圩子墙，有城门。村中祠堂、庙宇也很多；二是这些老房子的建筑质量都非常高；三是乡村中多有独特的民俗活动。”

在这些特点之外，更重要的是，“每个乡村都是独一无二的”，姜波说，“和千篇一律的城市社区、新农村的无趣不同，乡村的独特性正是其最令人感动之处。比如章丘的孟家峪村，这是一个千户大村，因为独特的地质、地形，这个村落池塘众多，村里有龙王庙，每家每户还都有一个水窖。村中的池塘是农业用水，家中的水窖则是生活用水，水窖做法独特，还有自己的过滤系统。这种独特性，正是《寻访济南传统村落》要着力记录的，书中不仅有全面的文字记录，甚至还画出了水窖制作方法的示意图，并详细记录了制作过程——“步骤一：挖出直径约为2米，深度2米的地洞；底部填入灰土泥浆并掺入碎石。步骤二：第一版用黄土找平后夯实；第二版加入灰浆与碎石并夯实，两侧砌石灰坯，中间填入黄土。步骤三：填土至高出地面，防止雨水倒灌入洞内。保持10—12天。步骤四：边提土边抹灰并涂米汤黑凡水浆，灰土抹灰层厚度约1厘米。”

章丘孟家峪村

姜波认为，乡村中这些独特的东西，不去现场调查是不会知道的。三十年寻访、调查济南传统村落，触动人心的时刻自然很多，除了自己热爱的老建筑，很多民俗活动也给姜波留下了深刻印象。比如“流动的章丘铁匠”。姜波说，每年开春前，铁匠就会纷纷出动打造农具，为农业生产做准备。姜波采访过很多章丘铁匠，记下了他们的人生经历和生活场景。不仅是铁匠、石匠，对章丘高家、旧军孟家等家族故事，他都做过详细采访。乡村庙宇里那些精彩的壁画也让他印象深刻，可惜随着岁月的流逝，很多都消失了。

姜波（左一）在调查济南传统村落

留住乡愁，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历史责任

《寻访济南传统村落》分“章丘篇上”“章丘篇下”“长清篇”“莱芜篇”和“南山钢城平阴篇”五卷，收入了55个济南传统村落，是首次对济南市国家级和省级传统村落进行全面解读之作。这套书的最大特点，是对每个村落的记录都来自实地调查。在近日举行的《寻访济南传统村落》新书座谈会上，山东省精品旅游促进会会长杜文彬表示，“这套丛书是我们省第一次全面、系统地对传统村落开展的调研成果，它也弥补了我省对传统村落开展全面调研的空白。它有很高的学术价值、文学价值。也是开展乡村旅游、寻访特色民宿和民俗的工具书。”

一本“济南传统村落图鉴”，从建筑学、历史学、民俗学等不同角度和视野，重点介绍了各村落的历史沿革、空间格局、典型建筑、非遗传承等内容，通过文字、摄影、测绘等专业手段，系统全面地展现了这些传统村落的风貌。这正是《寻访济南传统村落》的学术价值所在。

与此同时，《寻访济南传统村落》也为下一步的村落保护提供了重要的资料和参考价值。三十年寻访、调查传统村落，姜波深切感受到了传统村落从不被重视到被重视的变化。作为住建部传统民居保护专家委员会委员，姜波也亲身经历了各级传统村落的评选等工作。在他看来，对传统村落的保护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千万不能忘记这种重视和保护的前提和基础是调查和研究，有的村落在获得一些补助经费后，没有经过很好的调查和研究，就把经费投入到修广场和马路等让乡村“城市化”的方向上，这显然忽略了乡村最需要振兴的文化因素。姜波说，他曾在20多年时间里持续关注着青州井塘古村，“20多年里我们对井塘古村进行过多次调查研究，就这个村本身我们就写过一篇博士论文、五篇硕士论文。而在充分调查研究的基础上，井塘古村的保护工作做得也非常好，不过多增加新建筑，有节制地进行规划和建设。现在古村发展得非常好，门票收入也非常可观。井塘古村的成功，就是建立在充分、深入的调查研究基础上的。”

姜波认为，作为全国典范的浙江丽水的松阳古村保护，也是建立在前期的调查研究基础之上的，“济南不乏这样的传统村落，因此需要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集中各方面力量进行有高度的规划和保护”。

“传统村落是闲适的，是恬淡的，也是舒缓的。在这里，百姓们春耕夏种，秋收冬藏，度过酷暑严冬；在这里，百姓们听林中鸟唱、塘中蛙鸣；在这里，一代代村民休养生息，婚丧嫁娶，创造着属于他们自己的信仰崇拜、伦理亲情、生活艺术，培养着他们自己的审美情趣……这就是让我们魂牵梦萦的乡愁，一个民族渗透在心灵中的传统，一种穿透进精神深处的根脉。”姜波说，“留住家园，留住乡愁，不应当只是一部分专家学者的呼吁，而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历史责任。”

编辑：徐征  校对：刘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