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黄河记者：徐敏
在当代文坛上，王跃文可谓是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国画》《梅次故事》《大清相国》《苍黄》《家山》……王跃文的小说现实主义风格浓厚，具有强烈的现实关怀。他的作品不仅是畅销书，也是“长销书”。
写作多年，从发表的第一篇散文到2022年出版的50余万字的长篇小说《家山》，王跃文的每一步都是缘因热爱，踏实走来。尽管在评论界和广大读者中都保持着很好的口碑，他依然对文学保持着谦卑的姿态。
10块钱稿费开始的文学生涯
20世纪60年代初，王跃文出生在湖南溆浦，这里是最早的文学地标之一。王跃文说，他的家乡是个非常美丽的小县城。县城内有一条溆水流贯全境，在溆浦30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336条河流，这些大大小小的河流汇聚在溆水，通过溆水流入沅江，直至洞庭湖，入长江，再到东海。2300多年前，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屈原流放于溆浦，在这里生活达九年之久，写下《离骚》《九歌》《涉江》等楚辞名篇，其中有“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之句。
从溆水到沅江，这是一条熟悉的文学之河。现代作家沈从文这样说明自己的创作之源：“故事中我所最满意的文章，常用船上水上作为背影，我故事中人物的性格，全为我在水边船上所见到的人物性格。”沈从文所说的“水”，也是沅水。
王跃文就成长在水流丰沛、文学底蕴丰厚的溆浦。他庆幸自己是一个乡下人，从小在乡野间长大，各种农作物、动植物、生产工具、时令节气都和生活息息相关，他心中拥有的世界因此而丰富。“世界是名词组成的，我们掌握的名词越多，我们知晓的世界就越广阔。”王跃文说。
众所周知，王跃文并非“科班”作家出身。成为一名专职作家之前，他曾在公务员的岗位上工作过一段时间。谈及由公务员向专职作家的身份转变，王跃文朴素地表示，人生是很奇妙的，自己在年轻的时候只是热爱文学，没有想过要当一名专职作家，感觉在工作上“行有余力”之后，他才开始文学创作。1989年8月8日，青年王跃文的散文《书房小记》发表在《湖南日报》上，他获得了10块钱的稿费。能不能把稿费存到1000元？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想法开启了王跃文的创作生涯。
虽然自己没有坚持把稿费存下去，但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王跃文开启了自己的文学之路。迄今，王跃文共出版了八部长篇小说，两部中短篇小说集，还有几本随笔、散文集。其中，中篇小说《漫水》于2014年获得鲁迅文学奖。2024年，王跃文迎来文学创作35周年，也是长篇小说创作25周年的时间节点。面对着这些滋养了无数读者的作品，他不胜感慨：每一步都是缘因热爱，踏实走来。
王跃文多次表达过自己的文学观念：“文学里，爱应该是底色，是前提”，“要有慈悲，要有热心肠，要有对人世间的大爱和大悲悯”，“文学的大境界还是必须要担当，有道义，有善，有温暖”。这些观念中既有屈原时代的湘楚文化的浪漫主义传统，又有切合当下脚踏实地的现实主义。
从“畅销书”到“长销书”的官场小说
在王跃文的早期作品中，中篇小说《秋风庭院》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小说。小说写的是一位退休老干部的生活，语言精致，散发着书卷气，有着宋词般婉约萧飒的韵致。王跃文说，小说创作灵感来自他和一名退休的地委书记的一次眼神碰撞和握手。
《秋风庭院》发表在《湖南文学》1995年7、8月合刊，被《小说选刊》选载，并被评为优秀小说。当时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评奖中断，鲁迅文学奖尚未设立，《小说选刊》奖也是在全国范围内评选，质量不低于现在的鲁迅文学奖。作家陈建功读完《秋风庭院》后盛赞不已，在一次青年作家活动中对王跃文说：“像《秋风庭院》这样的小说，你只要写十个到二十个，你在中国文坛的地位就不会动摇了，你就是一个著名作家了。”
1999年，王跃文出版了真正意义上的成名作——长篇小说《国画》。这是一部官场题材的小说，通过对荆都市一幅幅台前幕后世相图的传神描写，生动刻画了一批生存于权力中心或边缘地带的人物形象。王跃文以其独特的视角和深刻的社会洞察，将官场生活的复杂性和人性的多面性展现得淋漓尽致，使得《国画》不仅在文学上获得了高度评价，也在社会层面上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讨论。《国画》被认为是官场小说创作的标志性成果。
《国画》出版后，两个月内再版五次，几乎可以用“洛阳纸贵”来形容这本书的销售情况。2001年《国画》续集、长篇小说《梅次故事》出版，印数达到20万册。至今，《国画》这部小说仍然经常出现在各大热门图书排行榜的榜单上，可以说，做到了从当时“畅销”到二十多年来一直“长销”。
在当时，也有很多与《国画》类似现实主义作品、官场小说出现在市场上，不过多数只是销售一时，很快被读者遗忘。为何《国画》却得以二十多年以来“长销”？山东省作协主席黄发有的评价比较中肯，他说，《国画》至今都为人们所推崇的原因就在于深入挖掘人性，没有落入追随热点、简单表面的窠臼。王跃文自己则评价说，《国画》这本书虽然书写了一些社会乱象，但底色是向上向善的。这不是一本灰暗、阴冷的小说，书中处处散发着人性的温暖和光辉。
后来，王跃文又陆续出版了《梅次故事》《苍黄》等官场小说，被媒体冠之以“官场小说第一人”。著名评论家孟繁华也评价说：“在王跃文的官场小说写作中，既有对官场权力斗争的无情揭示与批判，也有对人性异化的深切悲悯与同情；调侃中深怀忧患，议论处多有悲凉。”
对于这些赞誉，王跃文始终保持清醒。他认为自己在创作中也有不足，一名作家的文学贡献还是交给后人去评价。
坚持现实主义的文学创作
不少读者认为中篇小说《漫水》是王跃文的转型之作。这部小说首发于2012年第一期《文学界·湖南文学》，刊发后被多个其他文学刊物转载。《漫水》描绘了一个田园诗式的乡村乌托邦。美丽聪慧、宽厚仁爱的慧娘娘和坚韧刚毅、豪放仗义的余公公是邻居，两人一辈子彼此看重，相知相惜却毫无半点觊觎逾矩之心。《漫水》与王跃文此前的官场小说呈现出不一样的气象，有沈从文《边城》的诗性气韵。这部小说于2014年获得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
鲁迅文学奖给《漫水》的授奖词是：“《漫水》是对中国传统文化之美与善的深情礼敬。……小说叙事娓娓道来，散淡家常，古老的乡村、纯净的心灵相得益彰，诗意的乡愁在日复一日的寻常生活中跃然纸上。”
这也如王跃文自己所言，虽然乡村生活是最熟悉的，最有入骨入髓的体验，但从二十多岁开始写作以来，乡村生活经验在很长时间内没有进入过他的创作视域。直到“四十岁以后，记忆中乡村的人与事朝我扑面而来”，他对生活的理解发生了重要变化，作品逐渐偏重于书写故乡，书写大地，书写大地上生活着的人们。其中最典型的代表作是2022年出版的50余万字的长篇小说《家山》。
《家山》，是王跃文笔下的家乡，是对故乡的漫长回忆，是和父老乡亲隔着山水的欢谈，重新发现并确认了一个民族生生不息的文化指归。当王跃文把人物置身于家乡的地域文化背景之下，他笔下人物的习性、声口和形象，还有当地的风俗风情、山水阳光，都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来。
在小说中，王跃文还使用了不少湘西的词汇、修辞和幽默。他说：“我使用民间语言的时候，学到的不仅仅是老百姓的词汇、修辞，而是家乡人物的神态、腔调、笑貌，以及他们的思维方式、生活态度，等等，这些都通过他们的语言活生生逼到眼前来。”
王跃文说，文学是打量世界的另外一双“天眼”，当自己重新审视乡村的春种秋收、四季物候、儿女情长、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烟火日常的时候，一切琐碎都呈现出新的意义，一切凡俗无奇都变得诗意盎然，传统、文明、革命、进步等等也不再是概念或口号。在创作《家山》的过程中，他时刻感受到并且深深赞叹文学本身天然具备的功能和能力。难得的是，王跃文清楚地知道《家山》还有不足，其中所有遗憾都将成为今后创作的借鉴。“面对文学，始终谦卑”。
无论是官场小说，还是书写故乡的作品，王跃文始终坚持现实主义的文学创作道路。为何一直如此坚持？他也给出了答案：“我热爱脚下的这片土地，热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热爱我们优秀的文学传统。”
实习生：吴艾嘉 编辑：徐征 漫绘：孙婷婷 摄影：黄中明 校对：杨荷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