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任建新
曹庄,齐河县胡官屯镇的一个村,在县城晏城西南30多公里处。50年前,济南日报社、济南黄河修防处的干部职工的三批中学毕业生子女,去当时的曹庄大队插队落户。1975年10月我作为第二批知识青年(以下简称知青)中的一员,在曹庄度过了两年多时光。
我是家里的长子,按当时的政策本可以留城,但13岁时父母带全家到平阴县孔集公社下放了3年,让我对农村产生了某种难以言状的亲近感。于是,高中毕业后我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主动报名下了乡。去曹庄的三批知青合计40多人,但由于其间被数次招工,加上顶替父母工作返城等原因,同时在村里生活的知青最多也就20多人。我得益于少年时的那段经历,相比其他知青较快地适应了农村的生活。
劳动是每个知青下乡后的必修课。当时曹庄大队下设两个生产小队,知青们大体被平均分开,我在第二小队。下乡不久,我们就赶上村里以建设“大寨田”为目标的冬季农田水利建设,随社员们早出晚归,平整土地,修挖沟渠等。包括我在内的多数知青两三天手上就磨出了泡。晚上,男生把缝衣针用煤油灯烧烧,穿破泡挤出水,抹点碘酒了事;细心的女生则先在针鼻儿里穿根长发,刺穿水疱后顺长发两端慢慢挤出水,然后再上药缠绷带。天寒地冻,知青们尽管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可不少人的脸、手、耳还是生了冻疮,又疼又痒。几个女生看着镜子里几乎面目全非的模样,不由抹起了眼泪。
农历四月底开始的“三夏”(夏收、夏种、夏管)是最忙最累的,早上天一亮就下地割麦子等,晚上再去打麦场上“夜战”,一天干十六七个小时。每晚队长一喊休息,场上立刻东倒西歪一片,不一会儿就鼾声四起,常有睡着的社员几乎被垛进麦秸垛等。我们几个男生累得衣服破了也懒得缝,直接用胶布把破处里外对粘,特别是肩、肘、腚、膝盖等处尤多,女生笑话我们当叫花子都不用打扮,可我们照旧大摇大摆地下地干活。
曹庄村东有片大队的蟠桃园,那年桃子成熟前,队里安排我与社员曹光友去桃园看管兼卖桃。桃园中间有座三面掏孔的土坯屋,我俩带着铺盖黑白住在里面。开始我认真而紧张,一有动静就出去四下张望。光友哥指点道,看桃园也有讲究,发现有人大声吓唬走就行,别真去撵。桃丢多了我俩担待不起,逮住孩子或村里人也不好办。这大概就是睁只眼闭只眼吧,可我还是默默记在了心里。桃熟后除了在园子里卖以外,我们还去周边的胡官屯、赵官、富足店等赶集卖桃。离村近的拉地排车,远的就套辆小驴车,光友哥管驾车、吆喝、过秤卖,我负责收钱、记账。那时人们兜里没几个钱,凡买桃的都要讨价还价一番。光友哥信口开河,把我们的桃夸得如王母娘娘的仙桃一般,秤看着也给得高高的,可末了算账仍赚而不亏。难怪俗话说,南京到北京,买的不如卖的精。集散得晚了赶不回去吃饭,我俩就以桃充饥。那个把月我吃了平生最多的桃。
到曹庄不久,知青组长刘晓祥与我商量办了份名为《广阔天地》的油印小报,主要登载反映本组知青劳动生活的短文和诗歌等。每期以我为主编稿子,晓祥刻写蜡纸,稿子不够常自己动手。为了增加小报的美感,我们请报社印刷厂用铅合金铸了个镂空的报名,每期油印出内文后,再像盖图章样逐份盖上红色的报名。小报深受本组知青和周边后楼、周苏等大队知青的好评。后来公社在曹庄筹办阶级教育展览,又安排我去参加访贫问苦,为贫雇农写家史,编写展览解说词等。那段经历似乎预示了我大半生与文字工作打交道的不解之缘。
当年,贫穷仍是农村的普遍现象,即使曹庄这样的全县农业学大寨先进村,每个工分也仅值5分多,一个男劳力一天挣不到6角钱。生产队麦、秋两季按人七劳三的比例分粮,年终分红则全部按工分折算,家里劳力多的能分到几个钱,孩子多劳力少的反要欠队里钱。我在知青组挣工分算多的,但扣除个人所分粮食钱款,劳动一年最多只分过70多元钱。村里多数人家有个咸菜缸,除了过年、中秋或来亲戚等偶尔炒个菜,几乎常年吃咸菜。农忙或干活离村远社员中午不回家,生产队敛齐各家的饭并熬几桶棒子面粥,一起送到地头。吃饭时社员为省口自家的,大都先盛多半碗粥连吹带搅匆匆喝完,再盛上一碗后才吃干粮。动作稍慢,桶里就见了底。
我们知青的生活明显好于社员,但肚里依然缺油水。公社食品站每集只杀一头猪,知青组司务长使上浑身解数也不一定能买到肉,即使买到了也尽量要肥的炼大油,以补食用油不足。盛夏的一个晚上,我和同屋两个伙伴趁司务长不在,溜进伙房,破开橱门纱网,搲了几块炼好的大油,掰开干粮夹进去双手一挤,吃进嘴里那个香啊简直无法形容。春季过了谷雨,知青们也没菜吃,几乎天天啃萝卜咸菜。为换换口味,同屋的伙伴夜里爬上村头生产队的香椿树,撸下叶子用脸盆腌着吃,结果被队里发现并从我们床底下搜出一盆,抓了个现行。为此,我们挨了好一顿批。
当年知青回济南探亲,大多想买点儿新鲜鸡蛋带着,可供销社有收购任务,不准社员私下买卖。由于知青给的价比供销社高,许多社员仍偷着卖给他们。曹庄被知青买的鸡蛋多,常完不成收购任务,大队便管紧了。有次我要回济南,在村里实在买不到鸡蛋,与我要好的腊月哥出主意去邻村大李买。晚上我俩悄悄进了大李,在一家谈好价对方却没零钱找,只好去村代销点换钱,被巡逻的民兵发现。幸亏腊月哥机警,拽着我撒腿就跑,差一点被逮住。
我们三批知青下到曹庄大队,不仅给村里添了几十张嘴,还不时闹出些其他“幺蛾子”,可曹庄的干部和社员给予了我们最大的包容和理解。多名知青被安排进大队团支部、小队班子、村小学、村印刷厂等,被推荐参加县和公社的各种活动,知青组也被评为全县先进知青组。我担任过大队团支部委员和二小队现金保管,参加了全县基干民兵培训等,并在村里交了光增哥、腊月哥等至今来往的朋友。
在曹庄我迈出了踏入社会的第一步,酸甜苦辣的滋味都尝过。路是自己走的,起点永远在心里。
编辑:徐征 校对:杨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