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齿苋是那么倔强 | 语闻·植物笔记
新黄河  2025年07月28日

作者:米丽宏  

马齿苋,在我们这里叫法不一,有叫“猫耳菜”的,有叫“马吱菜”的。马齿、猫耳,描述的是马齿苋的叶子形状;以动物名之,会让人想到“呼啦啦”奔跑的马、无声息踱过的猫,有种欢腾腾的野气。



而“马吱菜”的“吱”,好像马齿苋能“吱声”似的。能么?能。马齿苋中有长得肥壮的,用手去拽,“吱儿——嘭”,断了。这是“马吱菜”抗拒的发声儿。

马齿苋还有一个名字,叫“五行草”。因为它的根白,茎红,叶青,花黄,籽黑,五色俱全;在传统文化中,白为金,赤为火,青为木,黄为土,黑为水,这样五行也全了。它好像存心让人感觉,这世界安排很有逻辑和条理的呢。

这般比拼,说不清是大自然造物的用心,还是马齿苋自身的造化。在作为一株野草的进化历程中,它有着怎样的大抗拒和大顺从,不知。我们只知道马齿苋颜值不错——水灵灵的,玉质玲珑。肉质的茎,如一截截红玉;肉质的叶,如一片片碧玉。拔一棵在手,手感凉凉、润润,美玉沉静,没一点草莽气。如果将它比做人,它应该是一种富有少年感的人,任何痛苦和时间都夺不走自己的丰盈与舒展。

马齿苋性喜肥沃湿润之地,但贫瘠干旱处也能长得很好。如若肥多水足,处境顺遂,它们就铺在地上,四方蔓延,长得茎叶肥硕,雍容丰润,如盛唐时期的胖美人。如果生地贫瘠又遇干旱,它们就变成了“绿蜘蛛”,脑袋从地缝里钻出,绿脚丫一只只紧抓地面,肢节向四面八方伸展。有时,生身之地只是一隙石缝儿,恰好洒进了一缕雨丝,它也就见光灿烂、见水发芽,直起身子纵向发展,长成一棵微型“玉树”,照样葱茏水灵。

田间、地垄、菜园子里,土肥水润,马齿苋长在这儿真是生对了地方。它们开初是一摊儿一摊儿,不久就铺严了地面。但,幸往往也是不幸;相比庄稼蔬菜而言,农人不喜欢这些“野孩子”,更不容许它们争夺土地营养和阳光雨露,一旦看到,必是随手拔除的。

连根拔去的马齿苋,扔在烈日下,烤不萎、晒不蔫。几天过去,叶还是碧玉的叶,茎还是红玉的茎,绿腮碧眼,俏生生。假如着一把泥土得一点水,看吧,它们一个咯嘣不打,竖起身就恢复了生长。曾经的劫掠,一点阴影也留不下。人们称马齿苋“晒不死”“死不了”,真是一点不带夸大的。

马齿苋为啥晒不死,民间有个传说:后羿射日的时候,一口气射下九个太阳,还有一个躲在马齿苋下逃过了劫难。后来太阳报恩,尊马齿苋为“舅”,并许诺永远不会加害马齿苋。马齿苋有了这道“免死金牌”,从此大地上四处蔓延,盎然生长。

多么迷人的神话!

这个夏日的早晨,我闲散地走在郊野,手里提着一兜子挖来的马齿苋。我预备回去后,为家人做一个凉拌菜,我为它起名“玉色生香”。我边走边吟诵起杜甫的诗:“清晨蒙菜把,常荷地主恩。守者愆实数,略有其名存。苦芭刺如针,马齿叶亦繁。青青嘉蔬色,埋没在中园”(《园官送菜》)。

我想隔空跟杜甫谈谈心:大唐盛世沃野万里,却也有无穷尽的暗处,心忧黎元的您,需要有多么坚定的心才能等到黎明?您不用为马齿苋叹息,就凭一股子“倔劲儿”,它也不会“埋没在中园”,不会。

当它摊开身躯的时候,它不是躺平,而是舒展。不骄躁不分神儿,不纠结不抱怨,不踌躇不焦虑。有小花朵却不刺眼,有小狂放却不睥睨,有小清新却不寒凉。在舒展开去的茎叶中实现了它的自我满足。

再来看看现实中的我们,年轻时逐风逐浪,梦想轻舟远航;当走入社会,我们渐渐消失了锐气、朝气,不得不低下头颅,将所有气力都耗在谋生上。那些少年时怀揣的理想,不知不觉间消磨光了。我们活得“像排比句一样规规矩矩,像大字典一样稳稳妥妥,像教科书一样恭恭敬敬”(韩少功语),唯独少了马齿苋那样的任性和倔强。

扎根土地时,它横向长;容身石缝儿时,它纵向长。涝了,涝着长;旱了,旱着长。拔下来,七天晒不死继续长;折断了,每一截残茎断叶都会寻机再生长。生存能力强,自愈能力也强。打杀炙烤连根儿拔,怎么都奈何不得。

就是这么泼,这么野,这么倔强。生命里,只有一个主题,向上,向上,向上。

编辑:徐征  校对:杨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