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黄河记者:苏珊
3岁可可(化名)的心脏里,一朵白色的"花"正在悄然降解,化作生命的养分,不留一丝痕迹。这个曾被心脏7毫米室间隔缺损困住的孩子,去年心脏里被植入这棵特殊的“花”——由可完全降解的生物高分子材料编制的封堵器,它像一座会消失的桥,在她心脏的“破窗”处支撑起新生的心肌。
而在手术台上,山大二院儿童医学中心副主任医师张坤用导丝为针、超声为眼,在毫米级的操作空间里,为她缝补出了这片没有金属阴影的晴空。这朵在心脏里绽放又悄然降解的“生命之花”,不仅是先心病手术“介入无植入”的创新注脚,更让她的妈妈耿红(化名)终于敢松开攥了三年的超声报告单,看女儿在阳光下跑出未来的“心”生。
三岁女孩的心脏“漏洞”
耿红的床头柜抽屉里,压着一沓泛黄的超声报告单。最上面那张的日期停在去年4月。她还清楚地记着,那次检查时,当B超探头在可可胸口滑行时,孩子突然攥紧她的手指:“妈妈,还是凉凉的。”屏幕上那团7毫米的黑色裂隙像枚图钉,把耿红的目光盯在“室间隔缺损”四个字上。
“室间隔缺损7毫米,缺损太大,就像心脏上开了扇漏风的窗。”这是可可出生时命运给她开得一个“玩笑”。三年半来,复查一直在延续,从巴掌大的新生儿到能踩着小板凳够到冰箱的小姑娘,可可的身高曲线始终贴着生长表下限,而检查单上的数字从未改变——7毫米,像道刻度永恒的伤疤。
“医生说超过3毫米自愈可能性就很低了,但我们总盼着奇迹。”
很多次,深夜给孩子盖被子时,耿红总忍不住把耳朵贴在可可胸口。隔着薄薄的睡衣,除了规律的心跳,还能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吹风”声。她曾在网上搜过类似的音频,有人说像“漏风的窗户”,有人形容是“破损的哨子”。半夜睡不着时,她总会握着手机把“室间隔缺损自愈”的搜索记录删了又搜,屏幕光映着她眼下的青黑。
有次幼儿园亲子运动会,可可在跳绳比赛里摔了一跤。耿红冲过去抱她时,发现孩子后背全是冷汗,嘴唇泛着淡淡的青。耿红笑着把孩子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却在发抖——她清楚那不是累的,是心脏里那道7毫米的缺口,正在偷偷消耗女儿的生命力。
随着可可日渐懂事,每次做心脏彩超,她都会熟稔地掀起衣服露出胸口,然后转头奶声奶气地问:“妈妈,这次小洞自己长好了吗?”耿红只能强装轻松地抚摸她的头微笑。
自愈无望,在可可三岁半时,耿红把目光转向了先心病手术。略懂一些医学常识的她明白,3岁左右是做先心病手术的最佳时期,不仅预后好,而且这个时期做手术,孩子形不成记忆,不会给她一生留下心理阴霾。
室间隔缺损传统的治疗方法包括外科开胸手术和微创封堵,但传统的封堵器均由镍钛合金制成其骨架结构,植入后永久残留在体内,增加了术后房室传导阻滞的风险,更可能导致心肌磨蚀等严重并发症;不少患者也会终身有金属异物感,影响正常生活和工作。
传统介入封堵手术的金属封堵器也让耿红忧心忡忡,“有个金属物件在身体里一辈子,万一以后对身体有损伤怎么办?孩子长大了会不会有心理负担?”直到去年她在网上刷到“全降解封堵器”的新闻——“植入一年后完全降解为水和二氧化碳”,这条信息让她下定了让可可尽快手术的决心。
医患间的“心”生相托
全降解封堵器是由中国人发明,世界独有,当时也刚刚上市不久,属于新技术。想让孩子接受新技术治疗,耿红不敢试错,她必须找一个技术过硬的儿童心脏专家给孩子手术。经过多方打听,她找到了张坤。
张坤早年在一家心脏手术技术全省领先的医院当儿童心内科主任,后出国深造五年。当耿红找到他时,他正学成归来,准备入职山东大学第二医院。“7个毫米的缺损分成3股细小分流,确实超过了自然愈合的临界值。"张坤的声音带着山东人特有的沉稳,"不过不用担心,微创封堵手术成功后,孩子完全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至今回想起与张坤的第一次接触,耿红都觉得那是命运递来的第一片拼图。在第二次就诊时,耿红向张坤提出选择用全降解封堵器为可可完成手术。
因为全降解封堵器植入手术要比传统封堵器费用更高,在确认可可的家庭条件和确定意愿后,张坤对耿红的想法给予了肯定:全降解封堵器良好的治疗效果完美地诠释了先心病介入手术中“介入无植入,植入无残留”的先进治疗理念。应用全降解封堵器植入体内后可以起到帮助心脏自体组织生长修复的桥梁作用,在完成心脏缺损的修补功能后1年左右此种材料会完全降解,可以实现无异物残留体内,同时进一步降低术后迟发性房室传导阻滞的发生率。
如果为可可成功实施手术,这将成为山东大学第二医院首例,也是山大系统医疗机构内首例全降解室间隔缺损封堵器植入手术。
虽然是首次面对,背负着患者信任的压力,但张坤经验丰富胸有成竹。"看这张示意图,封堵器就像一把‘会开花的小伞’,生物高分子链会在一年内逐步降解为水和二氧化碳,而心内膜会在六个月内完全覆盖封堵器表面,就像给缺损处织了一层会消失的保护网。"屏幕里的光标划过心脏模型,在给耿红讲解时,张坤语气笃定也让人安心。
等待手术的时间里,耿红期待着那朵“奇迹之花”能在女儿的心脏里成功绽放。
手术台上的“毫米级”博弈
手术前一晚,耿红在病房走廊撞见穿便装的张坤,“张主任还没下班?”“刚看完明天的手术方案。”张坤笑起来眼角有细纹,“可可的缺损靠近传导束,就像在豆腐上绣花,针尖偏半毫米都不行,所以得慎重。不过你别担心,我们有信心,明天还你一个健康的孩子。”
忐忑、期盼、辗转反侧……那晚的情绪,耿红现在还清楚记得。
2024年10月6日清晨,手术室的自动门在耿红眼前合拢时,她注意到张坤已穿上了厚重的铅衣。40斤重的铅衣穿在身上,让张坤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铅围脖在张坤后颈压出一道红痕,那是常年手术留下的印记。
与金属封堵器植入手术不同,全降解封堵器植入手术的关键步骤需在超声引导下开始。这是因为金属封堵器在X光下显影,而全降解材料完全靠超声定位,超声医生是介入医生的“眼睛”,双方必须默契配合。
山大二院雄厚的超声技术给这场首例手术如虎添翼。
“开始穿刺!”张坤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他手持导丝,如同握住一支精细的画笔,在可可大腿根的股静脉和股动脉处穿刺。每个人的心脏仅有其左手拳头大小,操作空间以毫米计算,每一次推进都需盯着超声屏幕微调角度。
心血管内科副主任王永梅手中的超声探头紧贴孩子胸口,屏幕上,三股细小分流黑色的月牙,全降解封堵器如同一朵微型白玉兰,在导丝操控下缓缓展开。“注意缺损周边的传导束,距离缺口边缘仅1.5毫米。”团队成员紧盯监护仪,心率、血压的每一次波动都可能预示风险——室间隔缺损靠近心脏传导系统,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严重心律不齐,这是手术中最危险的“雷区”。
当封堵器送达缺损处时,张坤的掌心已满是汗水。“释放前再次确认分流信号。”王永梅的超声探头在安安胸口移动,屏幕上三个裂隙被封堵器精准覆盖,如同三片花瓣合拢。“无残余分流,位置理想!”听到这句话,手术间里的医护人员轻轻舒了口气,此时时针已走过三个小时。
当封堵器精准覆盖缺损处,超声显示无残余分流时,手术间的时钟已走过90分钟。这场在所有心脏介入手术中最具有挑战性的手术——室间隔缺损全降解封堵器植入术取得成功。
张坤摘下铅手套,掌心的汗水滴在手术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后背的衣襟也都湿透。“全降解材料柔软,必须一次到位。百分百投入,才能不负患者所托。”
“植入无残留”的医学温度
术后24小时,可可就能下床活动。超声复查,封堵器位置特别好。张坤拿着检查单向耿红解释,“全降解材料就像一座临时桥梁,等心内膜完全覆盖缺损,它就完成使命了。如果说传统封堵器是‘永久补丁’,而全降解封堵器则是‘可回收的脚手架’。这种高分子材料,不仅避免了金属过敏风险,更将远期并发症发生率降至0.3%以下。”
术后5天可可治愈出院,耿红带着女儿回到了老家。按照张坤的嘱咐,孩子需要一个月、三个月六个月、一年复查彩超和心电图。
复查的日子像串珍珠。一个月时,封堵器边缘出现薄薄的内膜;三个月,超声医生说“像层薄雾”;六个月,可可在幼儿园画了幅画:蓝色的心脏上开着朵白花,花茎上写着“张叔叔的魔法”。耿红把画拍给张坤时,他正在做下一台手术的术前准备,回复的语音带着疲惫却雀跃:“告诉可可,花再过半年就会变成小水珠,跟着她的心跳跑出去玩啦!”
随着时间的流逝,超声医生的探头下,可可体内的全降解封堵器回声已慢慢淡如薄雾,心内膜像爬山虎般覆盖其上,将血流死死地堵住,这预示着封堵器在慢慢成功降解。“现在她跑跳完全没问题,医生说以后就像正常孩子一样,连以后做核磁、上飞机也不用担心了。”耿红的手机里存着可可术后奔跑的视频,阳光洒在孩子身上,像为心脏的“新生”镀上金边。
经过一年多的接触,张坤成了耿红一家最信任的人。这在张坤看来,比任何荣誉都更能驱散手术台上的疲惫。全降解封堵器的应用,不仅是技术层面“从有痕到无迹”的突破,更是医者对“治愈”的重新定义——让每一颗受伤的心脏,都能在不留异物的前提下,重新跃动出自由的节拍。当“可可们”在阳光下奔跑时,手术台上那40斤的铅衣重量,便有了最温柔的意义。
编辑:俞丹 校对:杨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