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一句略带俏皮和口音感的“爱你老己,明天见”在社交平台悄然走红,取代了过去人们熟知的“爱自己”,成为年轻人表达自我关怀的新口号。从“重新养自己一遍”到“爱你老己”,从“悦己消费”的兴起到“情绪价值”的推崇,“爱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略显空洞的口号,而是变成了应对现实压力的生活实践。一句看似好玩的网络热梗,折射出的,是时代心理变迁与数字环境下,青年人自我疗愈文化的复杂图景。
“爱你老己”的走红,首先在于它巧妙地消解了“爱自己”天然携带的说教感。它将“自己”转化为带有亲切感的“老己”,仿佛在悄声呼唤一位老友、一位知己,抹除了自我心理上的距离感。这种表达在“对方”(你)与“自我”(老己)之间构建了一种有趣的对话关系,以幽默、草根化的方式,将“自爱”这一相对抽象的概念变得可亲、可感、可落实。它不像是一道必须完成的指令,而更像是一句温暖的提醒,一种与自我的和解与调侃。正如网友所言,在轻松玩梗的过程中,更能真诚地接纳自我。这种“举重若轻”的传播策略,正是“老己”梗迅速引发共鸣、形成病毒式传播的奥秘。
从更深层次来看,“爱你老己”的流行,精准命中了当代年轻人,特别是Z世代在特定社会结构下的普遍情感诉求。当下我们正身处如哲学家韩炳哲所说的“绩效社会”中,不管是“996”,还是“715”“白加黑”,无处不在的压力感迫使青年人陷入无休止的自我驱动与过度竞争,“卷”成为年轻人普遍的心理感受。在这样一种“倦怠社会”背景下,“爱自己”不再是一种自我的矫情或空洞的口号,而是成为年轻人必要的心理防御机制和重建生活意义的积极尝试。无论是早睡一次、断连手机,还是专心享用一餐美食,这些微观的生活实践,都是个体在弥漫的社会压力中,为自己争取掌控感和幸福感的“小确幸”,是对“爱自己”这一宏大命题的切身落实。
对这类“爱自己”生活实践,有学者归纳为几种主要形态:一是如“潮汐”“Now”等专注于正念冥想、情绪管理的健康类App,二是在社交媒体上广泛流传的、具有共鸣和安慰效应的“疗愈类叙事”(如分享脆弱、讲述成长经历),三是各种基于兴趣或共同困境的“线上互助社群”,四是治愈系的影视、文学、动漫等内容产品。
稍作归纳就可以看出,这些形态都是个体通过一系列作用于自我身体、思想、行为的方式,主动地来“改造”自我,以达到某种幸福、纯洁、智慧的状态。资本对市场需求有着敏锐的嗅觉,诸多数字平台迅速下场,开发功能性产品,提供精准对接。比如,一个正困于焦虑状态的年轻人,可能会打开一款冥想App进行十分钟的呼吸练习,然后在豆瓣小组里阅读他人应对类似焦虑的经验帖,获取情感支持,晚上再看一集温暖的治愈系动漫。这一系列行为,正是基于自爱诉求,使用数字工具进行的疗愈实践。
然而,数字疗愈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积极的一面在于,它确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个体生产“积极的自我”,通过技术辅助和网络支持,进行情绪管理,重构与自我、他人和社群的关系,获得赋能感。但是另一方面,它也潜藏着风险。例如,数字疗愈可能会被消费主义裹挟,使“爱自己”简化为“购买某个课程”“消费某件商品”,陷入“精致自爱”的陷阱,反而加剧了经济和心理的负担。同时,过度聚焦于个体叙事和内心感受,也可能会无形中把社会性、普遍性的问题转化为纯粹的个人心理问题,片面强调自我调适,而忽略了外部环境的改善,长远来看还可能会加剧个体的无力感。
因此,“爱你老己”的走红,既是一个值得欢呼的文化信号,表明青年人自爱意识的觉醒,也提出了一个必须持续追问的时代之问:在数字时代,我们究竟应该如何更好地“爱自己”?
首先,要警惕“爱自己”被简化为一句口号,或异化成一种消费动机。真正的“爱自己”,应该包含更丰富的内涵:它关乎对自我需求的真诚倾听与尊重(如保障休息、培养健康生活习惯),也关乎设定自我边界、学会拒绝的勇气,更关乎在认识自身局限后依然保持的自我接纳。它不仅是“悦己”,更是“立己”。
其次,在利用数字工具进行疗愈的时候,要保持一份清醒的反思。既要善用数字平台连接与支持的功能,同时也要警惕它可能带来的新型焦虑(如社交比较、信息过载)和消费主义陷阱。数字疗愈只是辅助,而非全部,最终,“爱”的实践需要回归到具体的、线下的真实生活。
我们期待,“爱你老己”只是一个温暖的起点。一个健康的社会,不仅要有鼓励“自爱”的文化氛围,也要为个体实现有尊严、有价值的生活提供稳定的制度支撑。当“爱自己”成为一种普遍能力,我们才更有可能积蓄能量,由己及人,从“自爱”走向“友爱”,构建更有韧性与温情的社群关系。这或许正是“爱你老己,明天见”这声亲切问候背后,所承载的深远期待。(文/新黄河特约评论员刘仲国)
编辑:曹梦佳 校对:汤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