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杨喆

　　【编者按】

　　中国经济发展的深层动力，既植根于经济大省挑大梁，也深藏于生机勃勃的小城。

　　岁末年初，我们走访了这些小城，探寻它们何以生机勃勃、热气腾腾的奥秘所在，感受蕴藏在其间的深层发展动力和宜居宜业的氛围。

　　正是有如此之多的小城百舸争流、奋勇向前，才夯筑了中国经济发展的巨大潜力。

　　这些探寻的感受，辑成澎湃新闻“迎接2026”特别报道——《小城，何以生机勃勃》。

　　本文海报设计：祝碧晨

　　钱塘江与曹娥江的交汇处，孕育了一座历经千年而繁盛至今的城市。“上虞”的地名最早在殷商甲骨文中便已出现，它亦是浙江省建县最早的县之一。而近几年来，这座千年古城却以“青春之城”而闻名。

　　“到上虞发展是一个不后悔的选择。”在杭州湾上虞经开区的国科（浙江）新材料技术有限公司，去年刚从浙江大学博士毕业的张振亚已成为高级技术经理，负责一批新材料产业科技成果转化落地，为上虞的材料技术解决“卡脖子”问题。

　　“00后”王俊浩毕业后选择在上虞创业，他明显感到这些年上虞的“青春浓度 ”更高了，城市也变得更加“年轻态”。王俊浩不仅在创业空间遇到了很多同龄的创业者，而且在平时的生活和社交中结识了很多年轻的伙伴。他和其他创客一样，把上虞作为拓展社交、安放热情的青春据点。

　　一座县域城市为何要把“青春”作为自己的城市IP？

　　在2025年全国综合实力百强区榜单中，上虞跃升至第27位。然而，拥有良好区位优势的同时，上虞也面临着日趋激烈的竞争挑战——既受到周边大城市“虹吸”影响，又有慈溪、余姚等强邻在侧。在中心城市的虹吸效应下，上虞的引才难度可想而知。

　　局面以另一种方式打开。2023年初，上虞提出全面建设“青春之城”，力争在青年人才集聚、新兴与未来产业发展、城市品质提升等方面塑造新优势。

　　值得一提的是，上虞提出建设“青春之城”，不等同于一般的青年发展型城市建设。“青春之城”的核心导向，是推动全生命周期、全年龄段的人、产业、城市的年轻化、青春化。

　　“青春之城不在于年龄，而在于心态。”上虞区委人才办相关负责人表示，致力于让更多人找到社会家庭认同，就要千方百计创造环境，让本地人和外地人都喜欢上这座城市。

　　实习际遇

　　名校化工博士、手握国家级课题项目、实习经历丰富……

　　站在毕业季的十字路口，张振亚并不缺乏选择。

　　南方一所知名高校向他发出了博士后入站邀请，长三角多个地级市也向他开出了超过百万的安家和购房补贴。

　　在新疆长大的张振亚原先并不了解浙江的县域城市，他原本设想的是博士毕业后前往大城市工作。

　　2022年的一次实习经历，让他有机会领略到一座县域城市引才的底气和诚意。

　　首先是一个送上门的实习机会。

　　上虞当地组织部门连续多年主动和浙江大学等高校对接，提供包括党政机关、重点企业的实习机会，吸引名校学生在暑期实习中实地了解当地的人才需求和政策。那一年暑假，张振亚有幸作为首批“百名博士上虞行”的成员前往上虞开展人才交流活动。

　　“化工专业特别看重应用场景和平台，找实习就是要找能与专业知识紧密结合的机会。”看到有行业龙头企业浙江龙盛集团提供实习岗位，张振亚没多想就报了名。

　　张振亚记得，那一次有100多位不同专业的同学一起来到了上虞实习。企业对他的到来非常重视。报到的第一天，研发部部长便亲自带他到车间参观，解答他的疑惑，还让企业的研发骨干带领他参与相关项目。

　　为期一个月的实习里，张振亚有幸从源头推动解决了“染料异构体杂质”问题，提高了企业部分经济价值，这让他收获了自我价值的认同。

　　2024年，张振亚从浙江大学化学工程与技术专业博士毕业。在博士生们普遍面临的“考选调、做学术、进企业”三个选项之间，他坚定选择了去企业做技术研发。

　　“化工专业很多书架上的知识迟迟没有到货架上。我想通过一系列原创性的研究，推动科技成果转化落地。”张振亚渴望将专业所学真正用于创新转化。

　　“当地对人才的重视情况，提供了怎样的发展土壤，还有生活的幸福感程度，是我选择城市时最看重的三个方面。”张振亚说。

　　一座城市能读懂年轻人的向往与追求，自然会成为他们的奔赴之地。与上虞的那次际遇，让张振亚择业时对这座城市有了关注。

　　城市的产业结构是吸引年轻人的重要显性元素。上虞“青春之城”建设的重要一环，便是推动产业青春化。产业怎样变“青春”？上虞聚焦一个“新”字，大力发展新兴产业与未来产业，努力让各类人才有获得感，有施展才华的舞台。

　　最终，张振亚选择了成为一名“新上虞人”，带着爱人一起来到上虞发展。他签约了上虞区与中国科学院控股有限公司合作组建的新材料中试平台。

　　选择上虞这座县域城市，张振亚坦言内心却并未产生“落差”。他说，大城市的生活虽然五彩斑斓，但总有“幸福的烦恼”，有的人很难实现事业与生活的平衡。而他不仅在上虞找到了事业发展的理想平台，也拥有了触手可得的高品质生活。

　　来上虞工作后，张振亚很快被当地认定为E2类人才。随后，70万的房票（购房补贴）、15万的安家补贴（分五年发放）、2500元/月的租房补贴，也逐一兑现。

　　“现在的工作压力不大，有忙有闲。更重要的是，我不必在事业和生活之间二选一。”谈及一年前的选择，张振亚直言这座城市为他提供了一套“不内卷”的人生方案。他和爱人也给家庭制定了一个三年规划，一家人会坚定地在上虞发展下去。

　　轻装上阵

　　青年创业，向来充满不确定性。选择小城市的年轻人，更需要一个孕育、孵化梦想的环境。

　　毕业于浙江理工大学科技与艺术学院动画专业的“00后”王俊浩，走出校园后一直从事动画师的工作，曾参与多个动画项目。一次为某博物馆复原活化《卢沟运筏图》等古画的契机，让他从传统文化的“旁观者”变身为实践者。“元代的木筏运输场景充满市井烟火，但复原水流动态和人物协作细节，比想象中难十倍。”

　　王俊浩（左一）和团队成员在一起 受访者供图

　　今年年初，王俊浩拉着同样怀揣动画梦想的大学室友创业，在上虞成立了星影文化传媒有限责任公司，将《卢沟运筏图》的动态复原作为首个攻坚项目。

　　在王俊浩和团队成员的活化下，元代卢沟桥地区的日常生活场景，马匹的运动轨迹、人物衣袂飘动的细节，都被生动再现。

　　他们创业的首站，落在了上虞“零创湾·鸿雁”创业空间。选择这个当时成立仅半年多的创客空间，王俊浩直言看中的不仅是低廉的办公成本，还有其对初创团队的友好态度，以及从工商注册到政策申报的全流程服务，这些让创业者可以专注于创作。

　　“初创企业就像一株幼苗，仅靠一腔热血是成不了大树的。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要给出实打实的支持。”“零创湾”运营负责人孟胜潮介绍，他们的目标是成为有创业梦想的年轻人在上虞起步的摇篮，让人才创客成为这座城市最具活力的群体。

　　在“零创湾”里，王俊浩也很愿意与其他创业者一起交流。来自不同领域的创业者一起交流，经常会在不经意间碰撞出新的灵感。例如，当下王俊浩就在考虑将AI技术融合进日常的设计中，提升公司的工作效率。

　　“未来，我想为没有地方施展身手的年轻设计师提供一个可以展望的平台。”王俊浩说，他和团队成员正在着手开发一些文创产品，以拓展新的业务。

　　生生不息

　　“留住本地人、引进外来人、鼓励多生人。”一座城市永葆生机的秘诀莫过于此。

　　不能低估一座小城添丁的决心。

　　“生育支持政策实施三年来，上虞累计财政经费兑现生育支持资金约1亿元。”上虞区卫生健康局相关负责人透露。

　　2023年，上虞区出台多条浙江全省首创和全国领先的政策，建立生育支持政策体系，推出优化生育政策13条，积极构建生育友好型环境。其中，三孩入学不受学区房限制，一次性发放30万房票等创新性举措引发了较高关注。

　　“公立医院不以盈利为目的，还是要坚持公益性。”上虞妇幼保健院院长叶珊丰介绍，即便面对产科业务量下降的形势，院方也未减少产科医疗力量的配备。利用这个业务空闲的窗口期，他们选择分批次送医护人员去更高层次的医疗机构进行学习培训。

　　不再需要终日忙于接产的医护人员，也有时间腾出手来扩充更多服务项目，改善孕产妇体验。今年1月，上虞妇幼保健院新设了“早孕关爱门诊”，以缓解准妈妈对妊娠风险的忧虑，为母婴健康筑牢第一道防线。

　　早孕关爱门诊 澎湃新闻记者 杨喆 图

　　“早孕门诊成立以来，我们结识了众多初次、再次、三次成为孕妈的准妈妈们。所以只有产妇的体验好了，才会倾向去怀二胎三胎。”上虞妇幼保健院医务科科长俞利钢说。

　　促进人口协调均衡发展，既要立足当下，也要面向未来。2023年上虞区颁布的优化生育政策13条方案实行已满三年，当地正着手推出2.0版本的生育支持政策方案。主要调整内容有：政策支持从向二孩、三孩家庭倾斜覆盖到一孩家庭；生育配套从本地户籍居民到所有居民全覆盖；在政策感受度上，当地也会将分批次发放的相关补贴改为一次性发放。

　　“生”只是育儿之路的开端，孩子3岁之前的养育工作往往需要家长投入大量精力。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部分家庭生育更多子女的意愿。

　　“每天来接娃，老师都特意留出时间跟我交流孩子一天的表现，我也能放心地把孩子托管在这里。”在上虞区第三实验幼儿园云熙园区，幼儿家长倪瑾煜忍不住为幼儿园的托育服务点赞。

　　上虞区第三实验幼儿园托班教室 澎湃新闻记者 杨喆 图

　　去年9月开园的上虞区第三实验幼儿园云熙园区，是一所小区配套幼儿园。作为上虞托育教育一体化试点，这里目前开设3个托班，招收了60位小朋友。

　　“自开园以来，托班就受到了家长们的关注。通过幼儿园开放日等活动，不少双职工父母给孩子报名的意愿更加强烈。”上虞区第三实验幼儿园园长朱臣介绍，幼儿园为托班配备了“新老搭配”的师资，还设置了专业的课程，办学成效受到了家长们的肯定。

　　“很多二胎家庭的孩子，老大在我们隔壁的小学读书，老二就在我们这里上托班。”朱臣介绍，上虞以公办幼儿园为主导推行“托育教育一体化”模式，突出普惠性与惠民性，降低家庭育儿成本，并基于2岁至3岁婴幼儿身心发展特点设计服务内容，实现照护与教育的有机统一。

　　想留住人才，需转变“留人”的思维，使之成为建设城市、共享城市发展成果的主人。当人才的个人期许与城市的发展愿景合二为一，“留住人才”的各项政策才有望真正落实到位。

　　去年底，张振亚的孩子在上虞出生，他和妻子在这座城市里也有了新的期待。

　　“除了生育补贴，上虞还为人才子女入学开设了绿色通道，同等条件下可安排优先入学（园），这大大减轻了我们育儿的负担。”张振亚说。

　　博士生张振亚和本科生王俊浩并不相识，但他们都选择了上虞作为自己毕业后的第一站。去年，有2.5万名大学生做出了和他们同样的选择。他们回馈的，不仅是智慧与才华，更是对这片土地未来的坚定信心。

　　本期资深编辑  周玉华

作者：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