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伟:用小说“狩猎”时间深处的褶皱 | 阅读日
新黄河  昨天 16:51

新黄河记者:钱欢青  

近年来学院派小说可谓风生水起,苏州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房伟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近日,房伟三部小说集同时出版,引起了文学界的广泛关注。高校知识分子系列《狩猎时间》、抗战系列《猎舌师(修订版)》、中国式情感系列《小陶然(修订版)》“三箭齐发”,每一本都主题鲜明,在历史、情感和生活的褶皱里打捞出令人动容的生命风景。

聚焦高校教师的生存境遇

当理想沦为猎物,谁在狩猎时间中迷失,谁又能逃出生天?

《狩猎时间》是房伟聚焦高校生态的系列锐利之作。11个中短篇故事,以高校教师的生存境遇为轴,撕开“象牙塔”的温情面纱,直指学术圈层的荒诞与疼痛,从不同视角描摹学术江湖的欲望沉浮、制度枷锁与人性博弈。这些小说浓缩为高校知识分子的精神图谱,折射出时代转型中知识生产的焦虑与悖论,也传递出一代知识分子的精神自省。堪称一部“当代高校的儒林外史”。

《狩猎时间》中的小说,主要完成于2018年至2023年,房伟表示,写这些小说,当然和自己长时间的高校生活有关,“对这个题材也很感兴趣。写了第一篇《黑床》后,想法越来越多,就把这一系列写了下来。”

长期生活于高校,让房伟能更深切地感受高校教师的生存境遇和精神困境。在他眼里,现在高校的老师和学生的压力都很大,“这个压力有精神层面的,也有生存层面的。比如‘非升即走’这样的政策,对青年学者的压力就很大。尤其对于文科学者来说。科技的发展让传统文科的困境更加明显了,因为要拼数据。由此,我们的高校出现了很多奇怪的人和事,我想用自己的笔,记录下这些故事。我想呼唤更多的人关注高校教师生存境遇。希望能将一个相对宁静的校园,干净的校园和纯粹做学术的校园还给师生。这也是小说的另一层社会使命。”

而对于高校文科的困境,房伟说:“记得苏州大学王尧先生有一个发言,在谈到这个问题时,他认为外部环境的变化只是文科弱化的原因之一,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文科自己阐释世界的能力变弱,文科越来越圈子化和封闭化,我比较赞同他的意见。我觉得,现在立志学文科的年轻人,心中一定要有一个大的问题意识。一定要考虑你的研究有没有一以贯之的问题意识,以及由此而来对世界的批判性理解。”

在历史的褶皱处发力

在战争的硝烟和炮火中,那些无主孤魂、漂泊幽灵,该如何展开言说与救赎?

作为一部抗战系列小说集,《猎舌师(修订版)》以大量扎实、丰富、细琐的史料准备,冷静复杂的学术思维,立体辩证地呈现和审视了家国大义和人性幽微。如莫言所说:“房伟的《猎舌师》抗战系列小说,没有从惯常的历史观念去解读笔下的历史人物,而是专心致志地以个人的感悟来塑造文学形象,把历史和传奇化作了一组战争人物的个体‘心灵史’。他写了很多战争中的大人物,也写了不少小人物。他具有丰富的历史知识和对战争的细腻想象,写出了生命个体在特殊环境下的尊严、伦理与挣扎。”

对房伟来说,《猎舌师》中的这组作品,“一方面,是在历史的褶皱处发力,发掘历史的幽微之处,另一方面,则是注重历史真实性、细节性和历史的想象性的结合。”

此次《猎舌师》修订再版,新增了一篇《异生》,这是一篇以二战之后流落河南的日本伤兵为原型的小说,写出了中国人民宽容博大的胸怀。将小说集中的《中国野人》和《异生》比照阅读很有意思:前者写抗日战争期间,中国劳工如何在日本像野人一样苦度十几年,经历千辛万苦回到祖国;后者写曾经神志不清的日本士兵在中国农村怎样经历被保护、被质疑等最终回到日本。房伟表示,这两篇小说都有原型,“一个是山东高密的被日本强征的劳工刘连仁,一个是被河南农民家庭收养的日本伤兵石田东四郎。两个人都曾流落异国,都曾受过驱除与迫害,也接受过善意的关怀。我想写出那些人性基本层面的,超越战争爱恨情仇的东西。这些东西让我们弥补战争创伤,走向真正的理解与交流。”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集中《鬼子妮》《小太君》和《五三》的故事都发生在济南。这和房伟多年在济南的生活有关,他说:“《鬼子妮》是一个中日混血女孩的故事,是我在看山崎宏的纪录片时想到的,这样一个后代,她在当时的环境下,肯定会遇到更多的故事。《小太君》则有聊斋气息,纯粹虚构。《五三》有我爷爷的影子,他当时正在济南开小饭铺,亲历了惨案。”

直击当代情感生活的千姿百态

如果个人的生活与情感是一座“茧房”,我们该如何冲破它,去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在《小陶然》这一“中国式情感小说”系列中,房伟以10篇风格多样的中短篇小说,讲述了不同年龄层当代中国人的情感生活。

《小陶然》中的这组小说,写于抗战系列之后,那时候,房伟特别想“继续对世俗社会的人生,进行细致的观察,特别是情感的观察”,房伟说,“为了弥补我长时间身处高校,缺乏更多的社会经历的缺点,我希望主动出击,去观察中国人当代情感生活的千姿百态。”

小说涉及了各个年龄段的情感生活,相较于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少年、青年和中年,表现老年人的生活和情感历程是否更有难度?对此房伟表示:“我想这还是需要一个作家‘感同身受’的能力的培养。少年和青年的情感经历,有很多来自我身边的朋友,也有我自己的一些经历的提炼,老年人的情感历程,则主要是起源于我对银发族情感问题的好奇与观察。在这个过程之中,我获得了很多教益。”

对于这次出版的《小陶然(修订版)》中新增的一篇《幸福的人在微笑》,房伟介绍,主要是起自一次自己在公交车上的观察,“从这次观察出发,我进行了一次悬疑化的虚构,想象了一对陌生男女在浪漫情感与复杂诡谲的现实之间的落差与变化。创作时挺开心的。写完了之后,感觉又融入了很多对社会的思考。”

书中有一篇作品《弟弟的直播》,直击当下直播带货现象,房伟说:“文学是人学,文学观察的人,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在社会变化之中,直播带货,也是一种网络虚拟经营模式,它反映了虚拟性对现实性的入侵。我个人并不十分喜欢,因为这种依靠虚拟形象建构的东西,掩盖了真实的物品,媒介性大于现实性。但是,在这个时代,直播带货已经无可回避,它已经成为我们社会的症候性的一部分,也为作家提供了故事灵感。”

人工智能无法替代思想创见

对于主题化的中短篇小说创作,房伟表示写作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按照一个系列来表达自己对生活的认识,写多了,不经意间就形成了现在的样子。”他表示,下一本小说,“想写个都市怪谈系列,或者写一个有赛博朋克风格的科幻历史小说”,不过目前“还在设计之中”。

对于眼下正被热议的人工智能写作,房伟表示:“我平时也用DeepSeek,但文科教学与其他有很大不同,尤其是文学,我想还是要保留一点个人化的感悟与师徒相授的传承意识。人工智能的确加快了我们利用资料的速度,但它不能教给我们如何更感性地认知世界。人工智能可以淘汰中等以下的文科学术,让那些通过收集数据进行简单分析的所谓学术变成常识,但无法取代的,恰恰是最有个人思想创见的东西。”

编辑:徐征  校对:杨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