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黄河记者:钱欢青
总是慌慌张张,放假也会焦虑,仿佛闲暇有罪。于是那些逸出日常“齿轮”的瞬间,便显得尤为珍贵。
那天夜色已经降临,街上飘过若有若无的腐臭,心下茫然,不知道该去往哪里。胡乱上了一辆公交车,想去大明湖吹吹风,又觉得路太远,回来就太晚了。于是在中间下了车。穿过马路靠边走,没想到意外见到了历阳湖。
远山朦胧,一月高悬,湖面幽静,树上的叶子被湖坝上的灯光照亮,翠绿得格外明亮。
一个人都没有,我独自站在湖坝上,心里涌起缓慢、安静的喜悦。仿佛身心都被一种丰富的宁静包围了。
悄悄拿手电照到历阳湖的石碑,才知此湖之名,得于其地理位置:此湖位于历山之阳,故名历阳湖。而历山,正是千佛山古称。湖水的来源,则是北护城河汇集之泉水南调。“调入历阳湖的泉水,一部分转换为地下水,一部分顺历阳河南圩子壕而下,与玉绣河汇流后,经西圩子壕北护城河到西泺河,实现泉水再现再用。”原来这历阳湖中的水竟都是泉水,且和济南老城的泉水循环一体。
于是悠然信步,拍湖水,拍绿叶,拍山影,一路目之所及,这水也与老城勾连成了一片更庞大的宁静,与山色中整座城市的呼吸连在了一起。
还看到一间陈旧的小屋,一扇同样陈旧的小窗,看到窗内一束瓶花,独自安静地含苞待放。然后心满意足地坐公交车回了家。
感觉真好。我把那天拍的照片,标记为“夜游神”。不是《山海经》中的那个神灵,而是告诉自己可以在忙碌和焦虑中,短暂夜游,偶尔出神。
说起夜游,必让人想起苏东坡那篇著名的短《记承天寺夜游》:“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文章不足百字,而情景俱佳,尤“亦未寝”之怀民,尤此两枚住得下清风明月的灵魂,令人神往。
其实苏轼还有一篇字数更少的《书临皋亭》,写得也是酣畅淋漓:“东坡居士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绕,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坌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所谓“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虽然被贬黄州,意气风发的人生遭遇低谷,但至少在承天寺和临皋亭,东坡居士“身心俱闲”,由此,心的门户被打开,自然的一切胜景纷涌而至,愉悦,自然也会一层层如夜海静波,绵延不绝。
想起舒国治《流浪集》一书末尾所引杰克·伦敦《大路》中的一段话:“我躺下来,以一张报纸做枕头。高高在我上方的,是眨眼的星星,而当火车弯曲而行,这些星群便像在上上下下地画着弧形;望着它们,我睡着啦。这天过去了——我生命中所有天里的一天。明天又会是另外一天,而我依然年轻。”
舒国治写道,杰克·伦敦当时只有十八岁,“充满好奇与热血”,“是他的全盛期,也是流浪文化的全盛期”。对了,那本《流浪集》中还夹着一枚书签,印着舒国治手写的一行字——“世道再难,也要呼吸顺畅。”
在夜的温柔水面,我感到了呼吸的顺畅。
只是不知道一个小时的夜游神,算不算流浪。
摄影:钱欢青 编辑:徐征 校对:杨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