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何处|温故·丸泥志
新黄河  2024年08月01日

作者:李鸿杰  

近日在媒体读到的考古消息中,有济南长清区经十西路与平安中路交叉口西南部的平安店墓地发掘报告,其中西汉至魏晋时期的墓葬有100多座。章丘埠村北凤墓地,有西汉晚期至新莽时期墓葬30余座。此两处多为平民墓葬,可知不远处当为彼时村落。如果翻阅数十年来的济南地区考古报告,此种情况当不在少数。济南地区的汉代城址,至少有位于今长清的卢、茌,历城区的历城、祝阿,济阳区的蓍,章丘区的东平陵、土鼓等等,今日地表,多有夯土遗迹可证。

但不同于古城,从废墟意义上,村庄消失得更彻底,地表几无痕迹,但墓地又表明汉代当地居民聚落的存在,只是地理痕迹与符号痕迹都不见而已。在县邑与里落之间,当有乡。今日,乡也不见任何的夯土墙址,除了文献零星记载,关于乡的封泥,当是仅剩的废墟,在历史的混沌中,“乡泥”显得极其醒目。

在西汉临淄封泥里,孙慰祖先生统计的“乡泥”如下:安乡、安国乡、安平乡、白水乡、北乡、昌门乡、昌乡、成乡、朝阳乡、定乡、东闾乡、东乡、都乡、端乡、高望乡、高乡、句莫乡、广陵乡、广文乡、广乡、画乡、建乡、勮里乡、軦乡、利居乡、利乡、路乡、吕乡、良乡、南乡、南成乡、平望乡、祁乡、请乡、上东阳乡、尚父乡、台乡、宛乡、武乡、西昌乡、西平乡、西乡、新息乡、信安乡、休乡、阳夏乡、宜春乡、益利乡、郁狼乡、犹乡、右乡、原乡、渍郭乡、昭乡、正乡、中乡、左乡。

三枚“广陵乡印”封泥

这庞大的乡印封泥,不只是证明乡以及其所辖“里”的存在,以及由数“乡”加数十“里”,构成了一个县的真实存在,也证明了乡与县之间繁忙的公文及事务往来,封泥本就是封缄于公文信件及物品上的,每一枚乡印封泥,都封缄过一个关于某“里”居民的生活事件,一件帝国统治末梢的事或物的反馈。


两枚“安平乡印”封泥

《里耶秦简》中,可见秦末乡向县报送的许多公文档案,与临淄出土封泥不见简牍相映衬的是,里耶出土简牍,却不见封泥,但这本便配套的两样东西,正可彼此印证。

《里耶秦简》中有一份爰书:卅二年六月乙巳朔壬申,都乡守武爰书:高里士五(伍)武自言以大奴幸、甘多,大婢言、言子益等,牝马一匹予子小男子产。典私占。初手。

六月壬申,都乡守武敢言:上。敢言之。/初手。A2

六月壬申日,佐初以来。/欣发。B 初手。A1

刘自稳老师的研究:该简是都乡守武制作并呈送给县廷的爰书,爰书内容记录高里士伍武到乡官府亲自陈述要将其奴婢、马匹等财产转移给其未成年的儿子。简文中 A1部分是爰书正文,A2部分是呈送单位的发送公文,B部分是文书被传送到县廷后所书写的收文记录,因而此次都乡守武呈送的爰书就由两部分构件组合而成。当时父对子的财产赠予,今天看来仍真实可感。


“都乡”封泥

8-769 简载:“卅五年八月丁巳朔己未,启陵乡守狐敢言之 :廷下令书曰取鲛鱼与山今庐(鲈)鱼献之。”此简中,鲈鱼与鲛鱼为贡物。上级让启陵乡征收土产上贡,乡的功能在秦汉时正是县与里的纽带,其中最重要的任务当是登记户籍而后征收赋税。

关于户籍迁移的记录,8-1546简:南里小女子苗,卅五年徙为阳里户人大女子婴隶。简文是说南里小女子苗将户籍关系迁入阳里户主为大女子婴的名下,身份为“隶”。这是一份从乡报送到县备案的户籍迁移文件。

还有土地登记的文件:六 月 丁 巳 ,田 守 武 敢 言 之 :上 黔 首 豤(垦)草一牒,敢言之。这份垦田记录,不是由乡官登记报送,而是田官,与我们今日自然资源管理部门派驻乡镇,何其相似。

“都田”封泥

考古报告中还可见乡的动态存在,即出现在一个汉代地方官吏的行走轨迹中。连云港曾出土尹湾汉简,其中西汉成帝时东海郡功曹师饶的日记,记录其出差住宿,曾宿厚丘平乡,武原中乡等。则乡廷,以过路官员的夜宿而呈现其建筑的轮廓。

临淄封泥里的几十种乡印封泥,不知道其始发于今日的何地,里面有没有今济南地区的乡?又在不在平安店墓地及凤林墓地的附近?但这些乡真实存在过,下必有里,里必有居民。对于历史,不能只有宏大叙事和英雄传奇,也不能只有通衢大城,唯有标识了每一个人的真实存在的乡里,民族历史记忆才是充实饱满的。我们追溯历史,就是追溯每一个曾经活着的生命痕迹。

而汉时的“里”,我们今日的村庄,是我们许多人生命认知的地理原点,无论我们去到哪里,根在村里,汉代人也是如此,而回望那个时代,村里的符号痕迹在文献中零星闪现,在文献传抄过程中又易模糊失真。只有乡,在封泥文字里,从泥凝固的时刻,那个原始空间里的时间原点开始,告诉我们,这片土地上真实存在的一切。

编辑:徐征  校对:高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