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黄河记者：徐敏
一说到作家余华，多数读者首先想到的是《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等在当代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小说作品。相比于其小说，余华的散文作品数量较少一些，不过从散文中，读者可以读到一个更真实的余华。
《山谷微风》是余华近期出版的一本散文集，收录了他于2024年创作的12篇散文以及一些过往的精选散文。余华用他特有的幽默和通透记录下日常的美好点滴，回忆了自己面对不同境况的真实感受，展现出“松弛感”和随遇而安的生活智慧。
写这本书有种再活一次的感觉
《山谷微风》是作家余华的最新散文集，收录的文章时间跨度长达40年，呈现了作家半生的经历与感悟。
在这本书的新书分享会上，余华深情回忆了这本书的创作经历。今年2月，他来到三亚的山谷，正赶上这里最好的季节的尾声。他用心感受这里的一切，注意到在公寓阳台上的风和酒店餐厅里的风不同，因为有墙壁的遮挡，餐厅里的风显得捉摸不定，神秘莫测。这风使他想起了小时候的穿堂风，他也由此开启了对儿时的回忆，陆续写下了12篇与童年相关的文章。他提到，以前写散文都是应别人要求去写，这一次是他的主动创作。
《山谷微风》是一部关于童年的散文集，但它又远不止于童年，它是余华从自己过往的人生中采撷的故事和感悟，用精妙的语言酿成的一壶酒，入口甘甜，余韵悠长，回味无穷。在轻松愉快的阅读中，读者被一个个微小而珍贵的生活瞬间所打动，进而也获得一种观察生活的视角，学会用豁达的心态接受生活的给予。
《山谷微风》的腰封上有一句话：“紧张还是放松，都是生活给予的，什么时候给予什么，是生活的意愿，我们没得选择，只有接受。”这句话出自书中的一篇文章《库斯图里卡的鞋带》，讲述了余华儿时因紧张而口吃的故事。
《库斯图里卡的鞋带》这篇文章标题有些奇怪，其实库斯图里卡是一名法国电影导演，余华和他在一次国际性的文学会议上相识。谈到“口吃”这个话题时余华说，我们应该接受生活给予我们的一切，因为大多数时候我们没有太多选择的空间。更重要的是，我们应该用积极的态度去接受。“因为生活给予我们的时候往往是模糊不清的，接过来以后我们才能够看清楚，所以用什么样的手的姿态去接，所得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这是我的感受。”“生活在选择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在选择生活。”
余华在文章中写道，电影导演库斯图里卡的鞋带总是松开的，这表示他的状态很放松。当然，人不可能处于永远放松或永远紧张的状态。只有感受到紧张，才有可能放松，反之也一样。紧张和放松看似对立，却都是我们生活中的必需品，缺了任何一种，我们都无法感受到另一种带来的乐趣。若长期待在一种状态或情绪中，我们一定会对其产生抵触或感到无聊。正是这种对立的存在为我们的生活赋予了价值，让我们感受到生活的丰富。
余华引用古罗马诗人马提亚尔的一句话概括这本书：回忆过去，无异于再活一次。“我写这本书就是有一种再活一次的感觉。”
关于大海的描述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是贾樟柯导演的一部纪录片，通过四代作家马烽（已故，由其女儿回忆）、贾平凹、余华、梁鸿，来讲述1949年以来的中国往事。这部纪录片琐碎而细致，用松散的结构层层涂抹出厚重的历史底色。
《山谷微风》中收录的余华的第一篇散文就是《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余华在文中提及录制纪录片以及纪录片命名的原因。那时候，他们在浙江海盐拍摄，最后一场是在杭州湾的海边，海水是黄色的。拍完后余华坐到抽着雪茄看着监视器的贾樟柯旁边，对他说，给我一根雪茄。
“我们抽着雪茄的时候，贾樟柯指着监视器里波动的海水对我说，我用滤镜把黄色的海水变成蓝色。我对他说，我小时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课文里说海水是蓝色，可是见到的海水却是黄色的，有一次我一直往外游，想游到海水变蓝。”余华在这篇散文中写到。贾樟柯是一个临场反应迅速的导演，听余华说完这话，他马上说，“余兄，请你从那里走过来，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们的电影改名了，不叫一个村庄的文学，就叫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于是，纪录片更名为《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山谷微风》中有不少关于海的讲述，因为成长于靠海的小镇，大海在余华的童年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中，余华讲到了自己在大海中游泳差点被海流卷走、最终又被送回岸边的惊险故事。另一篇文章《看海去》则讲述了他第一次看到大海的感受，在活动现场回忆起来，他依然很感慨。当时大海的宽广让幼小的他懵懵懂懂地想到了人生，“人生就是无穷无尽的宽广，我们永远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现在他依然觉得如此，但感受上有微妙的不同。
“小时候的人生感受是向前看的，现在的人生感受是往后看了，回忆占多了。因为小时候你是一个空白，是在用经历来填补自己的人生。现在遇到一个经历的时候，都去寻找过去的经历来对照了。”《山谷微风》中收录的12篇散文新作就是用对照的方式写的，从现在的经历回看过去，让不同时期的经历隔着漫长的时光遥遥握手。
人生的不同阶段会有不同的迷茫和遗憾，而余华总是以积极的态度看待这些被许多人视为困扰的情绪，认为迷茫意味着一个人在寻找出路，遗憾意味着一个人想要更好的进取心。“不要担心，遗憾是以后回忆时才会产生的。”余华说，在年轻时不要被这些情绪绊住，应该积极地去探索生活。毕竟，人生像大海一样宽广，充满无限可能性。
小说之外，一个温和平静的余华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在那块有着很多池塘、春天开放着油菜花、夏天里满是蛙声的土地上，干了很多神秘的已经让我想不起来的坏事，偶尔也做过一些好事。”
“落日正在下来，晚霞映红天空。落日下到海面上，离我既远又近。落日掉入海中，晚霞暗淡下来。月亮出现了，一轮圆月；星星出现了，点点滴滴；月亮越来越亮，星星越来越多。一片片白云在天空里缓慢移动，它们向着同一个方向移动，它们不会碰撞。移动的白云让天空看上去不再空虚。”
不同于其小说风格的凌厉，余华散文的文字让人觉得温和、静谧。他用沉着而悠长的笔调述说着生活中的那些小事，记录一个美好的梦境，讲述自己对一部电影的看法，回忆儿子的出生等等。这些都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平静的作家余华。
在这本书中，读者还可以看到一个作为父亲的余华。《山谷微风》里不仅讲了他自己的童年，还讲了他儿子的童年，父子之间的互动十分有趣。在《流行音乐》一篇中，余华写道，自己曾试图用巴赫的音乐对儿子进行早教启蒙，努力了一年，最终被流行儿歌《小燕子》瞬间击败。从这个故事中，读者看到了经典与流行的碰撞。
余华认为，经典的必流行，但流行的不一定会成为经典。他举了文学中卡夫卡的例子。今年是卡夫卡逝世100周年，他看到中国网友写了很多纪念卡夫卡的文章。5月去意大利时，他又在报纸上看到了卡夫卡的头像。他感到了卡夫卡在全世界的流行，尽管这位作家生前并没有获得他应有的声誉，但在去世后成了经典。
现在的余华时常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他不仅参加文学综艺类节目的录制，还会在媒体平台上和好友莫言“斗嘴”，也在北京师范大学带创意写作类学生，教授青年作家写作课程。与此同时，余华自己也还在写作，不过作品的出版频率比此前低了很多。
《山谷微风》也像是余华在一定时间节点上回顾过往的一部作品。回顾过往，余华谈到自己年轻时也有不少迷茫和遗憾，因此他鼓励现在的年轻人不要害怕这些，它们是生活的必经之路。在《没有青春了》这篇文章中，余华回忆起年轻时和妻子晚上散步，看到别人家窗口透出的灯光，总是羡慕别人有房子；现在他有了房子，却遗憾已经失去了青春。在这本书中，读者看到一个不同的余华，一个充满平凡的烦恼和快乐、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余华。
在这本书的新书发布会上，有读者问余华：“我泪点低，该看余华老师的哪本书？”余华微笑着拿起《山谷微风》，无言地回应了这位可爱的读者。
编辑：徐征 校对：杨荷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