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探寻与诗性的回归|书评·故事
新黄河  2024年09月11日

作者:陈羽茜  

在作家海飞的书架上,有一本来其撰写的《舟山有意思》,记载着舟山独特的社会风貌、城市品相与人文历史。海飞的新作“迷雾海系列”之《台风》(作家出版社2024年8月),借用此书中所写的风物与岛城气息,以台风“灿鸿”为背景,将城市舟山作为案件的发生器,虚构了台风封闭岌岌岛的时间里,社区民警华良侦破三起横跨15年的命案的故事。



与海飞以往的创作一样,《台风》中的人物甫一亮相,便给人一种朦胧的疏离感,这源于作者的有意设置和周密部署。随着情节渐次展开,人物身份逐渐明朗——被芦生接去13间房民宿的杜小绒是四海为家的骗子任素娥,住在B7号房间的谷来才是杜小绒本人;杜小绒其实并非杜国平亲生,而是他谋杀周氏夫妇后抚养长大的孩子;植物人袁相遇早已苏醒,无声观察着13间房民宿发生的一切。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对身份的揭晓并不突兀,他隐藏在字里行间的信息如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比如,得知父亲死讯的冒牌杜小绒并不悲伤,在芦生的桑塔纳车上“发出噢噢的欢呼”,再如任素娥在楼梯口遇到一个女人“很深地朝她看了一眼”,正是上楼的谷来认出了她;还有谷来在过客酒吧笑着说“我没啥好警惕的”,与后文她无所畏惧的复仇决心相暗合……人物的言行性格、命运演进被严丝合缝地收纳在作者精心编排的逻辑线索里,扎实、细密,且不着痕迹。

将千丝万缕的人物关系写进倒错的时空与转圜的情节里,不仅需要纯熟的创作技法,还需有坚实的物质外壳。无论是任素娥启程的定海三江码头,还是被命名为“13间房民宿”的命案发生地,抑或华良离婚后居住的钞关弄,都夹带着舟山这座临海小城特有的肌理、味道与气质。当然,这抹味道还弥漫在作者对我们习焉不察的生活细节的捕捉中。例如任素娥脚上那双象征自由的哈瓦那人字拖,过客酒吧放的英文歌《美丽的小岛》,以及华良抽的利群牌香烟。这些具象而准确的日用物什源自作者对世情生活的细致观察。它们像一块块带着海腥味的礁石,建构起海飞对岛上故事真实有力的书写,赋予了小说潮湿迷人的品相和气息。

当然,小说采撷的物象并不完全取自庸常生活,文中提到的多部文学作品为故事笼罩上一层浓郁的诗意。露丝熟悉三毛与荷西的爱情故事,于是来到三毛的故乡舟山,在岌岌岛上定居;华良爱读《天龙八部》,却被妻子潘小桃说“没有理想”;行骗多年的任素娥也曾被男人骗去缅甸,于是她在《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中寻找爱情。当然,书中着墨最多的,无疑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雪国》。“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下来”,笔者以为,这段被反复提及的文字,不仅是作者对川端康成深情遥远的致意,还企图用诗性语言消解人物面对现实苦难时的悲伤与沉痛。小说中,四处漂泊的任素娥有无数个故乡,唯一的理想是“活下去”;身世坎坷的杜小绒在异乡被骗,多年后又独自背负复仇重担;警官华良仕途失意,婚姻不顺;还有失去情人的中年男人郝建功,因一时虚荣良心遭受谴责的退伍军人胡友权,以及在虚与委蛇的娱乐圈混迹的剧作家周亮工……这些在狭窄逼仄的命途上艰难行走的人生,易使叙事走向压抑和沉重,而《雪国》的屡次出现,在某种程度上唤醒了读者的美好情感与人性渴望,使小说最终抵达思想、情感层面的精神维度,正如海飞说的那样:“当所有意义消解之时,还有美和文学来重塑价值,救赎一切。”

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中阐述了文学“轻与重”的问题,将“轻”作为一种新的文学力量加以确立。窃以为,《台风》的创作便是以轻呈重的一大范本。书中波澜不惊的人物关系下掩藏着厚重的案件真相,而沉甸甸的真相,又在作者漫不经心的笔触与诗性书写中变得轻盈明快,呈现出舒缓有致的基调与宏阔辽远的精神气象。可以说,它既是一种对人性的坚实书写,也意味着小说诗性的回归。

编辑:徐征  校对:冬平